
12
萧矅楠的气色愈来愈好,有时甚至还会和君玉对弈几局,尽管君玉非他对手,但他还是会由衷称赞几句。
君玉的棋艺师出苏景言,虽然远不及他,放在女子当中却也是难得了。
萧矅楠有时还会和君玉说些她听不懂的东西,比如国家大事,比如政权阴谋,更比如他醉酒狂歌、金戈铁马的战场生涯。
有时,甚至会说到他从未放弃过的雄心壮志,王图霸业。
天下,何处不可成为天下?自古皆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他却偏要道“谋事在他,成事也在他!”
萧矅楠也不知怎会和君玉说这些,怎会如此不避讳地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也许是因为她什么不懂,她会很安静地倾听。
也许只是因为他想说,他憋太久了。
他信任她,慧眼识人中已不知不觉引她为知己,她是少有的不会将他那些深埋心内的抱负,唾弃为狼子野心的人。
其实,纵然是野心会怎样?圣上无能,这天下迟早要另择明君,迟早会被他握在手心的。
而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每日换药、对弈的朝夕相处下来,君玉对这俊美无双的楠王爷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对他定不能以貌而判,外表风华绝代,清华高雅的大睿楠王,身上更多的是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并且他确是有这个本事的。
君玉嘴上虽不说什么,心下却是一片澄明,这天下,迟早会易主。
这日闲聊时,君玉随口道听说这次宫宴,郑太公的儿子,郑妃的哥哥郑元峰将军也会到场。
本是无意道出,萧矅楠却是莫名兴奋,一把抓住君玉直问消息真假。
君玉一怔,只道是茗儿早晨来送饭时告诉她的,宫中皆知,应是千真万确的。
萧矅楠立下喜不自胜,兴奋得来回踱步。
“郑太师这老狐狸看来真被本王逼急了,竟不惜把儿子从千里之外的边关叫回,太妙了!简直太妙了!”
君玉不明所以,却见萧矅楠急得转身目视她,眉眼含笑,神采飞扬道:“本王这点伤没白受,引蛇出洞这一招果真奏效。
“接下来是该下一步‘蛇打七寸’了,玉贵人,烦请你帮本王个忙。”
澜湖畔,白雪茫茫,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隐隐绰绰地闪现在一棵大树下。
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君玉立刻开始在树上刻记起来,不多时,便在指定的隐秘地方,刻好了一个向上的指向符号。
虽不是第一次为萧矅楠做暗号了,君玉仍有些心虚,又向四周望了望,便低下头,抓住雪白披风衣口,快速向玉宁居的方向走去。
低头疾走间,却不防地撞入一人怀中。
君玉吓了一跳,慌慌抬起头来,才发现撞着的是个眉眼好看的玄衣男子,似乎还曾在哪见过,却还不及细想了,君玉匆匆道了歉,便欲离开。
那人却叫住了她,声音清朗,带着戏谑。
“水波仙子,你又打算逃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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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惊觉,转身一瞧,脑中片段闪烁,竟是那个春日澜湖边,对着她痴痴傻笑的“疯子”。
君玉更不愿久留,拢住披风,急急转身欲走。
那人却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君玉手腕,语气有些哀伤。
“玉贵人,你还在怪朕吗?”
君玉兀自挣扎间,倏地明白他在说什么,当下一怔,不由抬起头。
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竟是玄锦华服,装束高贵清雅,虽如此,君玉挣脱了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正此时,一群太监自远处疾步走来,为首的公公老远便神情担忧道:“皇上怎又来了这了,让奴才们好找呀。”
君玉认出,这公公便是当初宣旨册封自己为贵人的那一位。
再看玄衣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让那群太监候在了远处,便仍回头定定地望着她。
这才如梦初醒,立下施礼,“奴婢……”
皇上却一把扶住她,舒眉浅笑道:“你可不是奴婢,你是朕亲封的贵人,当称臣妾,且贵人也无需多礼。”
说着又凑到她耳边,柔声道:“水波仙子可是原谅了朕?”
君玉身子一颤,急退两步,抽出手,低眉顺眼道:“奴……臣妾不敢。”
皇上有些失落地收回手,涩声道:“你仍在怪朕?朕确是对不住你,甫一册封便让你……
“可朕也没办法,郑妃被惯坏了,郑家又势大,她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再加上那日你确是身子不适,让人有柄可造……
“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了,总之都是朕的错,玉贵人委屈了……”
君玉垂首静立,当下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竟就立在眼前了,那日偶遇竟阴差阳错地造成了今日局面,而皇上竟又会如此情真意切地对她说这番话,错了,什么都错了……
皇上见君玉怔立不动,想是触及到她的伤心事了,心下顿生怜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欲扯她入怀。
君玉却倏地跪下,情难自己道:
“皇上万万不要自责,千错万错都是君玉的错。
“君玉是煞星投胎,是不祥之人,至卑至陋,无颜留在宫中,陪伴圣驾。”
言到此,君玉抬起头,目视皇上,眸中泪光点点,声音哽咽道:“求皇上放君玉出宫,任君玉自生自灭吧。
“从此君玉诵经念佛,为皇上添福添寿,以报天子恩情。”又重重叩了个头,温柔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恳请皇上慈怜。”
放我出宫吧,天高水远,天大地大,我再也不会离开景言了,一生一世,我要伴着他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皇上一震,身子一颤,心痛万分,扶起了泫然泪下的君玉。
这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管他的什么安抚郑家,稳定大局,他就是要好好地疼爱她,怜惜她,再也不让她受一点苦了。
想着这般,皇上一把拥住君玉,愧疚地在她耳边道:“玉贵人受苦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顿了顿,他柔声道:“朕今晚便临驾玉宁居,宠幸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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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君玉惊慌失措地回来时,萧矅楠正在悠闲地品茗神思,谋划布局。
君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王爷,不好了!”
萧矅楠心头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皇上今晚要临驾玉宁居!”
“什么?”萧矅楠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惊诧出声,这个结果不是他所设想的任何一种。
君玉已渐渐镇定下来了,失魂落魄地将经过说了一番。
萧矅楠一拍桌子,他的侄子皇上,可真不是一般的“痴情种子”!
来回踱了几圈后,他终于皱着眉,沉声道:“只能这样了。”
如莺宫,宫殿的四角屋檐上挂着七色风铃,风一吹过,便能听见清脆空灵的乐声,果然符合主人喜好。
听说当年就是因为李美人歌艺动人,声如黄莺出谷般动听,才深得圣宠,皇上更是亲笔提了这“如莺”二字作为宫名。
君玉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后,神色淡然地踏进了这软香玉殿。
拿着萧矅楠的玉佩与他的亲笔书信找到李美人后,君玉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
等着李美人看完书信,寝宫中一时静默无言,只有银盆中的火炭温暖地燃着,君玉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终于,李美人抬起头,却无甚表情,只是使了个眼色屏退了宫女奴仆。
不一会儿,暖香缭绕的寝宫便只剩下她们两人,显得有些空荡与悄寂。
李美人眯着狭长的凤眼,灼灼地望着君玉,一言不发。
君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正欲开口,李美人却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手,风情万种地抚上了晶莹娇艳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妹妹和楠王是何关系呀?”
君玉一时捉摸不透这美人在想什么,她与楠王自是皇侄媳和皇叔的关系了,这有何问题?
于是,她恭恭敬敬道:“姐姐与楠王是何关系,妹妹便是何关系。”
话音刚落,李美人神色陡然一变,双眼几欲喷火,然君玉却什么也没瞧见,依旧低着头,静待下文。
许久,耳边传来一声娇笑。
“妹妹果真好能耐呀。”
抬起头,却发现李美人已起身,倩影莲步,看也未看君玉一眼,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告诉他,我应了,回去安心歇息吧。”
君玉忐忑不安地回到了玉宁居,对楠王说了自己与李美人的奇怪对话。
萧矅楠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上扬,对着君玉玩味地笑了笑。
晚上,皇上果真未来,君玉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才知,皇上在李美人那喝醉了,宿了一夜。
而宫中又不知谁向郑妃走漏了皇上欲临驾玉宁居的风声,顿时不妙,染胭宫又闹腾了,郑妃气势汹汹地向皇上“兴师问罪”去了……
君玉在放下心来的同时,看楠王的目光多了些思量。
萧矅楠似早有预料,并无太多兴奋,相反眉间还有些黯然。
他望向君玉,淡淡一笑,沉声道:“叨扰多日,本王明日便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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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玉也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些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莫名地,便会想到许多许多。
萧矅楠临走时,眯着一双又细又长的俊眸,豁然一笑,道——
“千金易求,知己难得。”
知己,他引她为知己,她何其有幸,亦为珍惜。
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间,竟也有了些许情谊。
他的气度风采都叫人折服 ,那是不同于苏景言清水幽潭,云淡风轻的另一般稀世美玉的流光溢彩。
不知何时,朔风渐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了,宫宴,也如期而至了。
天子寿辰,与民同庆,宫里宫外,皆是一派热闹喜庆。
烟火璀璨,曼舞夜空,花灯招展,通明夜宫。
宫宴在北园举行,申时开始,亥时结束,除却宫女太监、后宫妃嫔、文武百官外,今年的科举三甲亦会到场,得天子接见,蒙受圣恩。
前往北园的一路上,君玉心中波澜起伏。
方才在玉宁居,她难得的对镜梳妆,细心妆扮起来,本就生得一双巧手,终于用在自己身上。
不多时,一向素净清淡的脸便水波潋滟了,虽只着淡妆,却恰到其分,美得清韵流转,温婉清新。
站在身后的茗儿都看傻了眼,直道皇上好眼力,挖出了这玲珑玉人。
一众宫女也都欢喜鼓舞,主子终于会为自己打算了,机不可失呀。
君玉淡笑不语,女为悦己者容,是了,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悦己者,踏过千山万水,重重烟波,终于青衫归来了。
及至北园时,宫宴尚未开始,喜庆气氛已然荡漾开来。
于一片欢声笑语中,君玉款款入座,察觉到有目光定定投来,不由抬头望去,于人群中一眼便望见了那个清贵无双的俊挺身影,迎上了那双微微有些失神的细长凤眸。
不禁一笑,如故人重逢般舒眉一笑,一笑春风,直比烟花灿烂。
几米开外的人群中,众星捧月的大睿楠王点头致意后,却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借着夜色掩去了脸上的神情。
从不曾见过她这般装扮,竟是别样清丽,胜似朝露昙花。
暗暗稳定心神,萧矅楠心知今夜还有正事要做,整整衣冠后,他扬眉浅笑向不远处声势浩荡的郑太师一行走去。
一旁花灯座下,将方才一幕暗收眼底的李美人收回流连于楠王身上的目光,恨恨地射向那个静坐于喧闹中的倩影。
而当事人却仿佛对外界喧闹置若罔闻,只是不住抬头望向天边璀璨烟花,目光绵长。
景言,景言,君玉一声轻叹,满腔柔情均付与唇边呢喃。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浓妆盛服的郑妃陪伴着当今圣上步入宴台。
霎时间,万乐同奏,礼花齐鸣,在满园文武跪呼的“吾皇万岁,寿与天齐”声中,宫宴正式开始。
众人纷纷入座,一身雪锦华服的皇上满面笑容地说了些例行的礼节话语后,还特意提点慰问了一句从千里之外边关赶回来贺宴的郑元佑将军。
受宠若惊的青年将军赶忙出席谢恩,言语间不卑不亢,举止确有大将风范。
郑太师席位与楠王相对,眼含笑意,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楠王,却见对方轻浅一笑,漫不经心地饮了一杯酒。
群臣中稍稍有些头脑的明眼人心中开始暗暗较量。
现下郑妃宠冠六宫,郑太师手握重权,郑元佑将军又军功赫赫,兵权在手,郑家圣眷正浓,如日中天,势头大到似乎有些……
一些有心人的目光偷偷瞄向萧矅楠,却没发现他有些什么特别的反应,更别提他隐隐浮于酒杯下的冷笑。
萧矅楠把玩着酒杯,眼眸低垂,眸光锐利,现在把你们捧得有多高,到时就让你们摔得有多惨!
一片剑拔弩张的暗暗气氛中,最置身事外的怕要数心不在焉的君玉了,甚至当歌舞开始后,她都无心欣赏,更是对席间皇上不时投来的目光浑然不觉。
倒是一旁的郑妃觉得有些不对劲,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立下又恨又恼,指甲暗中掐陷。
便在此时,主事公公一声通报,领着新科三甲入了园来。
君玉双眸放亮,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却又被揪成一团,紧得不能呼吸。
那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依旧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又更添棱角,愈加显得俊朗了。
虽是目不斜视,在经过她的席座时,君玉仍感受到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目光自她投来,只这一下,君玉便觉得眼眶一热,心头一悸。
赶忙捂着胸口低下头,久久方平息这几乎承受不住的欢喜与激动。
伸手一摸,竟抚去一手的泪。
不远处,烟花照耀下,萧矅楠望向这边的目光又冷又深。
夜风中,是谁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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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过半,喝得醉眼朦胧的皇上在郑妃的服侍下先行回了宫,留下一干臣子继续乐筵。
觥筹交错间,一些妃嫔和不胜酒力的官员都纷纷告退,君玉也便在这时,回头在贴身宫女茗儿耳边交待了几句后,悄无声息地起身,离了席。
她自看不见,身后的茗儿紧抿着嘴唇,良久方下定决心,缓缓向李美人走去。
夜凉如水,竹影疏落,满地淡黄月。
离园里,那身锦衫负手而立,湖畔凉风袭袭,水面波光粼粼。
君玉的一颗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像很久以前他来探望她一样,细雨蒙蒙中,他撑着伞站在湖边,青衫落拓,她一颗慌乱的心倏然就静了下来。
而如今,她的景言,踏过千山万水,踏过雾霭流烟,踏过那么多刻骨思念的日子,终于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君玉轻轻地走上前,握紧手心,生怕惊醒这梦一般的美好画面。
这是萧曜楠特意为他们安排的一场会面,打通了各处关节,神不知鬼不觉,却有一道阴影立在暗处,不动神色地注视着这一切。
风有些冷,吹动着君玉的发丝,她一步步走近,苏景言似有所感,蓦然转过身,长眉一挑,就这样直直对上了君玉的眼眸。
心头立跳,君玉身子颤抖着,泪花闪动间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景言。”
却才上前一步,满腔柔情还不及出口,那朝思暮想的身影竟陡然后退,宽袖一拂,垂眸施礼,淡淡道:“见过玉贵人。”
一句话,君玉如坠冰窟,煞白了一张脸。
她颤声上前,“景言,景言你唤我什么?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
“臣当然知,玉贵人是皇上亲封的贵人,是后宫尊宠的娘娘。”苏景言一声打断,拱手垂眸,依旧是行礼的姿势。
恭敬又疏远,冰冷又陌生。
君玉身子一震,彻底被打入谷底,泪水夺眶而出。
暗处的那道身影摇了摇头,眸光复杂,修长的手指暗暗收紧——
正是一身清贵的萧曜楠。
耳边是君玉泣不成声的解释,她拉住苏景言的衣袖,不管他的回闪躲避,拼命摇着头,语无伦次,诉说着命运的玩弄与不公,苦苦哀求着苏景言相信自己……
许是那哭声太过凄楚,萧曜楠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从未见过君玉这副模样,所有的波澜不惊全被打乱,在她深爱的那个男子面前痛哭失声,至情至性。
原来在他面前的始终只是素雅自持的玉贵人,在苏景言面前的才是有血有肉,任情完整的君玉。
萧曜楠眸光一黯,心头像被千百根针扎进,带来一片细细刺刺的疼痛。
然而此时此刻,有个人的内心却并不会比他好受。
苏景言抿紧唇,始终一言不发,坚硬的心底在君玉的泣声中一点点动摇——
却不能动摇!
心头波浪翻滚,他咬咬牙,狠心抽出衣袖,后退一步,抬首厉声道:“贵人自重,前尘往事,莫要再提。”
墨眸沉沉,声音带着刻入骨髓的恨意与寒冷。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看着君玉不可置信的模样,苏景言摇头笑得涩然,“故人早已经死了,今岁今时的苏景言早不是贵人心中的那个人了。
“臣今日特来与贵人相见,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彻底放下那段情!”
君玉如遭电击,身子摇摇欲坠,苏景言终是不忍,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住了她,脱口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眸中染了凄色,望着君玉的泪眼心如刀绞,开口道:“我从没怪过你,我只怪自己的无能,怪那个自负才学,不屑功名利禄的苏景言。
“若不是他的清高和愚蠢,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夺去而无能为力,只能一日日疯狂地折磨自己!”
那场变故几乎粉碎了他所有的信仰,他闯城门淋了雨,又痛失所爱,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卧榻肝肠寸断。
要不是绿芷的照顾,只怕他根本熬不到现在,更不可能脱胎换骨,痛下血誓,一举夺下状元之位。
世道纷乱,人人相互倾轧,只有强大的权力才是永恒。
从前的那个云淡风轻的苏景言再也不复存在,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强大,强大到再也不用受到失去的刻骨痛楚。
她是他不能触碰的伤疤,鲜血淋漓,他不想再回到任人宰割的从前了,只有埋葬过去,他才能重获新生,走一条头也不回的路。
轻轻放了手,推开君玉,苏景言悲凉一笑,“从此以后你便忘了我吧,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已成亲,妻子叫作绿芷,是个很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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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美人带着侍卫声势浩荡地赶来时,一句“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私会……”还没有说完,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离园的凉亭中,与苏景言月下对饮的那道背影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俊美无双的楠王萧曜楠!
“何事大呼小叫,本王与状元的雅兴都被扰了。”
走近一脸不甘的李美人,萧曜楠故作吃惊,连忙施礼,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冷笑。
他凑近李美人,压低声音道:“少自作聪明,本王最讨厌愚蠢的女人,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怎样牵住皇上的心,没用的棋子本王没有一点兴趣留下来。”
李美人身子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远处的凉亭里,苏景言眼眸如墨,沉沉望着萧曜楠,深不见底。
自离园一夜后,君玉便受寒病倒了,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浑身滚烫,烧得糊里糊涂,嘴中呢喃着些胡话。
这可把玉宁居的宫女们吓坏了,请了太医来看,开了不少药。
众人中尤其是茗儿,格外尽心地伺候着君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忧心忡忡。
不管是真情,抑是假意,却到底是有一丝愧疚的。
昼夜颠倒,君玉神志不清地做着梦,人像踩在云朵上,起起伏伏,梦里是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画面,额上渗着冷汗,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她小声嘤咛了一句,眼泪便从眼角流下,无声无息地浸湿了枕巾。
恍惚间似乎有个身影凑近,带着熟悉的气息,伸手抚过她的眼角,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苦笑,低声叹息,语带嘲讽,“情之一字,情之一字……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君玉听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地抓住那人的手,在梦中泣声道:“景言,景言你带我走,带我回家乡……”
那人身子一僵,宝石般的眼眸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一声冷哼,便欲恨恨地甩手而去,却被君玉柔软的手心抓着,一时竟不忍也不舍抽出了。
只能懊恼不已,望着君玉紧闭的眼眸,不知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别的什么。
灯火摇曳中,长夜静谧,就这样一丝一缕地过去了。
第二日,君玉出了一身冷汗,好歹药效发出来了,她幽幽睁开眼,却一下吓住,颤声道:“皇,皇上。”
握住她的手,一脸心疼的,可不正是一袭玄衣,眉目清秀的皇上吗?
这张和萧曜楠相似的面孔虽不若那般俊美,却更显温暖纯良,漆黑的眼眸里像住了一个毫无心机的纯真孩童。
茗儿站在一旁,忙道:“皇上来了有一会儿了,不让叫醒贵人……”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房中片刻间只剩下了他与君玉二人独处。
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梦境,君玉不禁有些怔然,那个人,是……他吗?
皇上轻抚过君玉的发丝,见她别过脸,有些躲闪之意,不由黯下眼眸,叹道:
“都怪朕累你受苦了……朕这个皇上当得窝囊,多少人在私下议论,说朕是依附着女人坐拥天下的,也不怨你这样……”
“不。”君玉轻轻打断,转过头一双眼眸蓄满了泪水,带着万念俱灰后的痛楚与悲凉。
她此刻已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心底的冲动迫使着她颤声开口道:“皇上愿意听臣妾说一个故事吗?”
那眼神看得皇上一怔,怜惜地握紧君玉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窗外的柳条又抽出了新芽,君玉的声音却恍如隔世,“江南有一个绣女,在及笄那年入了宫,宫中岁月漫长,她常常望着高高的城墙出神,想象着外面的一片天空。
“即使是卑微的宫女,也有自己心中美好的希冀。”
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君玉波光闪动的眼眸望向皇上,如一池春水摇曳,叫皇上心头一动,已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年年岁岁,花开花落,那宫女终于等到了出宫的日子,却没有想到,一个意外阴错阳差地发生了。”
皇上的手微微一颤,抬袖欲言,却不待他开口,君玉便按住他的手,挣扎着起身,拼着心头一口热血,直直目视着皇上,声音哀婉,一字一句道:
“那宫女其实在入宫之前早有婚约,她一心盼着能出宫回到家乡,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她被皇上册封为贵人的那一天,其实正是她出宫准备与爱人相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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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茗儿来送信时,苏景言正和楠王在书房议事,绿芷接过信,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人便愣住了。
无名的寒气窜上心头,她忽然觉得快不能呼吸,纤手掐紧了信,骨节一片青白。
送走茗儿后,绿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中,望着信怅然若失。
她害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吗?
那素雅的字迹她熟悉万分,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宫中相扶相依的好姐妹——
君玉,如今的玉贵人。
亦是她夫君苏景言曾经深爱并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
绿芷忽然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她摇着头,嘴中痛苦地喃喃着:“君玉,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要……爱上景言的……”
那日她守在城门口,脸着轻纱遮住疤痕,本想等君玉出宫,却没想到变故突生。
她亲眼看见一个宫女出来,将一张信笺交给同样候在城门前的俊秀男子,她想那便是君玉口中说的苏景言罢。
她刚想上前,却听到那宫女道君玉竟已成为了宫中的玉贵人,她顿时愣在原地,震惊莫明,等回过神时,苏景言已踉跄着欲闯城门了。
一片混乱中,她搀扶起跌倒在雨中的苏景言,咬牙离去了。
那样优秀的一个男子,为情所伤,每日喝得酩酊大醉,天天疯狂地折磨自己,不停地在桌前挥毫写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
满屋飞扬的纸张,刻尽了他的痛楚与思念,凄美如画。
她站在门口,端着菜肴,怔怔地望着屋中肝肠寸断的男子,心就这样一点点被打动,一点点沦陷下去……
她悉心照顾着他,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他问她叫什么,她张了张嘴,竟不敢说出实情,只支吾着说自己曾也是宫中侍女,唤作,唤作……绿芷。
绿芷,绿芷,她在那一瞬间竟再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幽草了,那个在宫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幽草,那个和君玉情同姐妹,如今却爱上她未婚夫的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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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她做绿芷吧,用一个新的身份爱着景言,忘掉那些不堪的过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仿佛中了心魔,她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反正君玉也成了玉贵人,与景言再无可能,而自己那样爱着景言,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
她不可救药地陷进去了,最后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景言,终是下定了决心,颤抖着手,解开衣裳,鬼使神差地爬上了他的床。
一念魔障,一念之差,就这样铸成了大错。
她却错得心甘情愿,紧紧抱着面如死灰的苏景言,泪如雨下。
那个僵硬的身子沉默良久,到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眸,用嘶哑的声音道:“我们,成亲吧。”
她不可置信,瞪大了眼,一下捂住嘴,泣不成声,她终于还是争取到了自己的幸福,即使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但她不知道,她此举压断了苏景言最后一根弦。
这个从来云淡风轻的男子,自此性情大变,温和的眼眸结满了寒冰,他誓要踩上权力的最高峰,不再做受命运捉弄的平民蝼蚁。
他们成亲后,医术高明的他为她除去了脸上的疤痕,他其实待她很好,是一个称职的夫君。
但那相敬如宾中,他待她却到底少了一分灼热的情意。
深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绿芷咬紧唇,看向桌上的信——景言亲启。
她微颤着伸出手,稍稍迟疑了下,却到底拆开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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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坦白一切,君玉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没有说出景言,景言有他的大好前程,自己怎能拖累他?
却没有想到,皇上听了她的故事后竟没有龙颜大怒,他只是垂下落寞的眉眼,沉默了许久。
“天下怕没有朕这样可怜又可笑的君王了。”
皇上抬起头,带着苦笑,摊了摊手,“朕与你一见如故,本以为找到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能尝得一丝真情,却到头来……”
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年轻帝王,君玉做了一回安静的听众,在皇上低低的倾诉中,第一次触碰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心底。
她从前隐约听宫人窃语过,当今圣上是靠郑氏一族的支撑才坐上了皇位,偏偏又是个文人性子,成天只知风花雪月,没有一丝君王的霸气。
“可谁又想当这个皇帝呢?”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他们扶持朕的目的是什么朕不是不清楚。
“朕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子,索性就任情逍遥,遂了他们的意,旁人怎么议论朕不在乎。
“朕不过与你一样,都被困在了这高墙深宫中,不得自由。”
君玉心头一悸,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皇上的手,给予他温柔的安慰。
他说得对,天下怕真没有他这样的君王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子,实际上竟只是一个可怜的平凡人。
皇上靠在君玉肩头,像儿时在母后怀中汲取到的温暖一样,他们的一番交心,叫彼此都惺惺相惜。
“这无趣的地方囚着朕一个可怜虫就够了,朕许你一条生路。”
好看的眉眼定定地望着君玉,清澈的眸子中映着君玉难以置信的脸庞。
三个月,皇上给君玉三个月的时间,若三个月后,她还是念念不忘家乡的未婚夫,他便放手,让她出宫,与爱人厮守一生。
这期间,他不会碰她,一直等她做出决定为止。
君玉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着起身跪在了地上,眼中泪花闪动,连连磕头,皇上忙扶起她,一边心疼地为她盖上锦被,一边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后宫危机四伏,朕没有能力护住你,却还是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这冷冰冰的宫里,朕到底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20
屋里燃着暖炭,君玉坐在桌前,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景言,究竟会不会来?
她差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说有要事相告,盼他能进宫一聚。
这要事,自然是皇上的一线生机,只要景言的一句话,她什么都愿意。
只是离园那夜后,景言的一番话叫她害怕,现在的他恐怕不复当初,可哪怕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情分,她也要试一试,不顾一切地试一试。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屋里不知熏了什么香,甜甜腻腻的,丝丝沁入身子里,叫人无端端的口焦舌燥。
君玉擦了擦颈间的细汗,热得将一件外衣脱下,脸上也起了一团红晕,竟是一番意乱情迷的模样。
窗外夜阑人静,一道身影猫在窗下,正是小心翼翼的茗儿。
算算时辰,那香炉里的合欢散也该发挥作用了。
她眼见君玉难耐的模样,想起这温柔主子待她的好,一时心中不忍,却咬咬牙,一狠心,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今夜会有一场大戏上演——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她现在要去的,便是如莺宫,请来这场戏的策划者,李美人。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们绝想不到,今夜来的不是猎物,而是一头雄狮。
阴错阳差的,苏景言并没有看到那封信,真正看到信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绿芷,一个是——
萧曜楠。
他本和苏景言在书房议事,离开府中时,苏景言忽然想起要拿样东西给他,一推开门,他的夫人竟在屋中,吓了一跳,手中有什么滚落在了地上。
苏景言并没有注意那么多,点头致意后,径直往另一厢的书柜上去取东西了,而那团揉在一起的信笺便滚落在了他的脚下。
他只扫了一眼便明白过来,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神色,任那夫人迅速拾起纸团,对他欠了欠身,惊慌失措地出了门。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一眼扫清了时间地点便已足够,他心知肚明,却对着苏景言装作无事人一般,只在心里翻江倒海,暗自下了决定。
当萧曜楠一踏进屋子时,便觉不对,屋中一片漆黑,异香缭绕,他皱眉刚想点灯,一个柔软的身体便扑了上来,瞬间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那熟悉的女子气息正是君玉!
她两只滚烫的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小猫一样地在他怀中呻吟,竟是从未有过的风情万种。
萧曜楠身子蓦僵,一股热气自丹田蜿蜒升起,而头脑却是异常清醒。
有人下药!要陷君玉于死路!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不用问就知道是谁,萧曜楠咬牙切齿,愚蠢的女人,竟敢不听本王警告!
萧曜楠宽袖一卷,打翻了香炉,伸手取过桌上的茶水倒壶浇下。
滋滋的声响中,君玉的唇贴面而来,身上带着那残留的腻人迷香,萧曜楠赶紧别开脸,俊美的脸上有些狼狈。
他屏住呼吸,欲推开君玉,却只被她缠得更紧,炙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
“景言,景言……”
如冷水浇头,萧曜楠的浑身血液瞬间冷却下来,他恨恨握紧了手心。
是啊,李美人处心积虑要害的就是君玉和她的好情郎苏景言!
若不是他阴错阳差地看见了那信,此刻来赴约和君玉搂在一起的,怕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情人苏景言了!
心头蹿起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燃起的情愫,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萧曜楠也不再推开君玉,竟反揽紧她的纤腰,就着她灼热的情意印上缠绵一吻。
两个身子纠缠着翻滚到了榻上,帘幔飞扬,卷下了浓烈的情爱。
这是她的意乱情迷,却是他的将错就错。
窗外满天星光,亮得醉人。
21
如果知道自己一手促成了什么,李美人宁愿死一万次也不会那么做。。
当她带着人闯进玉宁居时,她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站在院中,谨慎地瞟了一眼,示意茗儿先进去查看一下。
不一会儿,茗儿便浑身颤抖地出来了,附在她耳边一番低语,叫她立时脸色大变。
仿佛天地坍塌,李美人颤着声吩咐众人守在屋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李美人便身子瘫软,跪倒在那如神祗般的身影前,满脸不甘与惊恐。
“爷,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那身华衣坐在桌前,气定神闲,修长的手指悠悠把玩着一只茶杯。
“你倒还记得谁是爷,本王是否该感到受宠若惊?”
李美人一下面如白纸,跪挪着慌乱上前,抓住萧曜楠的衣角,拼命摇头,语带泣声:“爷,不是,不是的,您听我说……”
太多的冲击下,李美人语无伦次着,一下无法回转过来,万般混乱中,竟是妒心占了重头,她一声哭出,癫狂得近乎面目扭曲。
“您果然看上了那贱人,竟和她……”
“住口!”萧曜楠一脚踢翻李美人,勃然大怒,李美人却紧爬了几步,涕泗横流下又死死抓住萧曜楠的脚。
“爷,爷,嫣儿是真心爱着你的呀,嫣儿没有一日不在想着你,在这深宫中嫣儿都快疯了……”
萧曜楠几挥衣袖,却都没有甩开李美人,他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捏住那美丽的下巴,打量着李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一脸嫌恶。
“真心?你也配谈真心?莫脏了这个词!须知本王不再是白马轻裘的愣头少年,你也不再是那昔日阁楼放歌的李嫣儿!”
李美人如遭五雷,一愣神的功夫便被萧曜楠一拂袖,狠狠摔在了地上,一头乌发散了一地。
像被人残忍地挖开了伤疤,李美人彻底失态,一边祈求地上前想抓住萧曜楠的腿,一边哭得肝肠寸断。
“都是嫣儿的错,都是嫣儿的错,那年卞城乱是嫣儿不该鬼迷心窍,不该误信韩王,被人利用来陷害爷。
“嫣儿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嫣儿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爷,你相信嫣儿,嫣儿只想回到过去……”
“闭嘴!”萧曜楠厉声打断,凑近李美人,墨眸恨意翻滚,“本王早就说过不要再在本王面前提起那件事,哪怕一句也不行!”
李美人被萧曜楠那骇人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泪如雨下间,萧曜楠凑到她耳边,用毒蛇一样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本王恶心。”
恶心那段不堪的回忆,恶心她曾绽放在他眼前的如花笑靥,恶心她最后亲手端给他的那碗药——
漆黑的,浓稠的,像梦魇一样,久久梗在心头,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是平承十四年的深秋,韩王谋反,卞城大乱,先帝派他出京平定反贼,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回来复命。
老成狠辣的帝王算计中,不过是想看着两个弟弟鹬蚌相斗,两败俱伤,一举解除这最棘手的双道威胁。
那时他虽然手握重权,战功赫赫,却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他只想一心一意地辅佐兄长,稳固江山,千秋万世。
但到底敌不过君王的忌惮,那狠毒的死局毫不留情,彻底斩断了他心头最后的兄弟情意,逼着他燃起了执掌天下的勃勃野心。
前有狼,后有虎,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浴血奋战中他身负重伤,草木皆兵,不敢相信任何人——
但他信她,他只信她,他含笑喝下她递来的药,是将一条命完完整整交在她手上,她却将他的命与真心一并抛掉,支离破碎。
只为韩贼随口许的一个后位,她将他的真心践踏得鲜血淋漓。
不是没有被出卖过,却是平生第一次被心爱的女人出卖——还是他年少岁月里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此间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兄长负,爱侣离。
他看透了人心的贪婪与丑陋,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后,他便性情大变,放手逐名,深谋远虑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大睿楠王。
满盘棋局落子成定,多年谋划,那一日终于就快来临——
待他登上峰顶,俯瞰天下时,世间还有几人能伤他负他?
眸中的恨意慢慢冷却下来,萧曜楠一声冷哼,站起身来,背对着李美人回复冰冷神色。
“当日是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本王进宫赎罪,如今即使后悔也由不得你了,本王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前尘往事只当梦一场,无需再提。”
李美人颤抖着身子捂住脸,泪如泉涌。
萧曜楠充耳不闻,只瞥向屏风后的里屋,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却倏然转过身,攫住李美人的眼,厉声道:
“本王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打玉宁居的主意,把你那见不得人的一套收起来!
“这里的主人情深意重,与你这种人不同!若是你再敢自作聪明,干出什么蠢事,本王不会保证下次还有这样的好耐心,你好自为之!”
编者注:欢迎收看《君倚天下(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