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
第二日,三王子便回了珠澜国,黄谛梦这便开始清点兵马,准备御驾亲征的事情,只待援军一到,便杀上战场,夺回大理失守的十二关,寸土不让。
修盈公主与唐御风留守宫中,而秦素衣则答应了黄谛梦,作为军师随他上战场,助他打赢这场仗,打败白虎精。
动身前一夜,他们三兄弟坐在后宫月下,吹着冷风,喝了最后一回酒。
唐御风喝得舌头都大了,抱着酒坛,俊秀的一张脸几乎红透,指着黄谛梦张口就来,依旧是那句在嘴边挂了千百年的老话:“虽然老子顶讨厌你这鸟人,但,但是上了战场你可不能认怂,你得活着,得好好教训一下那臭老虎,听见没有,活着,活着回来……”
声音越来越小,那身大青衣终是打了个酒嗝,歪歪扭扭地睡了下去,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活着,老三……”
话语吹散在夜风里,黄谛梦失笑摇头,解开自己的斗篷,轻手轻脚地为唐御风披上。
一旁的秦素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含笑,又一杯酒仰头饮下。他不会知道,这是他们三兄弟,最后一次,这般纵情恣意地饮酒了。
临行前,秦素衣瞒着黄谛梦,送了一份大礼给修盈公主。
不仅是出于同情敬佩,更是为了他家老二唐御风。私心里,秦素衣早就把坚韧不拔的修盈公主当作了自己的弟媳妇,关切有加。
他送的这份大礼,是一管竹笛。确切地说,是他自己的一根竹筋。
虽然他将修盈公主体内的余毒清除掉了,但那些经年累月侵入的奇毒,还是毁掉了她的骨节,难以修复,唯一的办法是重新塑骨。
秦素衣思前想后,绞尽脑汁下,才终于想出了以自己的竹节替代骨节,抽出自己一根竹筋来为修盈公主塑骨的法子。
这法子看似简单,实际上操作起来也不难,但唯一痛苦的就是拔出竹筋的那个人,也就是秦素衣了。
在唐御风和黄谛梦都睡着后,秦素衣悄无声息地去了修盈公主的寝宫,在月下缓缓展开竹扇,指腹轻轻地抚摸着竹身的每一丝纹络,低低笑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弟媳妇,秦老大,当舍则舍吧。”
说着,荧光一闪,两根手指并起一夹,以迅雷之势狠狠地拔出一根竹身,一声压抑的闷吼随即响起,秦素衣痛得咬紧唇,鲜血漫出,身子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瞬间激颤着佝偻起来,一时扶着长廊都站不稳,痛苦万分。
秦素衣抽着冷气,额上渗出丝丝冷汗,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本不是金贵怕疼的人,刀山火海里都不会吭一声,此刻忍成这副模样,已说明是痛至极点。
又缓了许久后,他咬咬牙,抹去唇边鲜血后,支起身子,脸色苍白地摊开手心。
那根被抽出的竹筋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在风中摇身一变,幻作了一管清雅的竹笛。
月朗风清,当修盈公主被悄悄叫出来时,只在廊下看见了眉眼含笑的秦素衣。她心头一跳,按捺不住喜悦上前,凑近了才发现,秦素衣脸色苍白,浑身冷汗直流,是从未有过的虚弱模样。
修盈公主立下大惊失色,不住追问下,秦素衣推不过才简单解释了几句,虽是轻描淡写,却叫修盈公主听得触目惊心,接过那管沉重的竹笛时,已是红了眼眶:“先生,先生你怎可为了修盈抽筋拔骨,忍受那撕心裂肺之痛,修盈如何受得起!修盈欠先生已良多,这辈子恐怕都还不完了……”
秦素衣最见不得美人垂泪了,即使是个娃娃美人,在修盈公主奶声奶气的哭声中,他赶紧摆手:“别先生不先生的,听着多生疏,你唤我素衣或者秦大哥就好,说不准儿……”
说不准儿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秦素衣喜滋滋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正要开口为自家老二说上几句话,身姿娇小的修盈公主已一把扑入他怀中,一副感动万分之状。
“秦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秦素衣措手不及,愣了愣,握着竹扇柄挠了挠头,有些歉意地笑道:“我家老二都认你做小妹了,我这老大也不能默不作声不是?再说老三行差偏错,强占你大理王位,权当,权当我替他……”
“秦大哥!”修盈公主蓦然抬起头,一双眼眸盈盈若水,直直地望着秦素衣,一字一句地开口,极轻又极重:“秦大哥,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秦素衣又是一愣,却也被修盈公主那认真的神情所感染,不由道:“行,你与老二便等着我吧,我们必当凯旋,不叫联军得逞,不让大理百姓遭难。”
将一切都交代好之后,第二日,天空晴好,万里无云,黄谛梦与秦素衣这便整军出发了。
唐御风和修盈公主站在城楼上为他们送别,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浩浩荡荡如长龙的军伍中,秦素衣跨于马上,一袭云衫飘飘格外惹眼,修盈公主遥遥望着,握紧手中竹笛,眸光闪烁。
唐御风也是百感交集,临行前秦素衣对他道了竹笛之事,还再三嘱咐他和盈盈竹笛的用法与万般讲究。
需寻一僻静竹林,无人打扰,盈盈吹笛,唐御风在旁守护,旁边有条湖最好,月下风吹水面,波光粼粼,每夜一回,吸天地之精华,得水蕴之灵秀,以竹音缭绕身畔,灵力融入体内,竹节替代骨节,如此破腐生长,日复一日,循序以增,不日便可塑骨成功,恢复窈窕身姿。
“秦老大……”甫一得知拔筋之事的唐御风喉头哽咽,肉麻兮兮地抓住秦素衣,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了老二,差不多得了,老大说了不会让你打光棍的……”秦素衣故作夸张地抖抖鸡皮疙瘩,竹扇一打,瞥了眼低头抚笛的修盈公主,凑到唐御风耳边,挤眉弄眼地促狭一笑。
“不妨实话告诉你,其实竹笛之妙用,根本无须寻一僻静角落,夜凉时分,也无须专人在旁守护。如此花前月下,老大的良苦用心你能体会一二了吧……咳咳,如今天时地利都为你准备好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加把劲,回来能让我和老三喝上你们的喜酒就最好不过了。”
唐御风听得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直肠子却说不出何等感激之话,只能重重地一抱秦素衣:“好兄弟,讲义气!”
秦素衣被抱得喘气不过,哭笑不得地挣开后,整整衣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好说,好说。”
就此城上城下,山水别过。
彼时他们各怀憧憬,都对前路充满希望,却不知楼台水榭,雾里看花,一切早已注定。
10
仗一打就是三个月。
原本关在牢里的那群妖精也被放了出了,组成了一支“妖队”,跟着自家老板上了战场,按黄谛梦的话来说,便是“戴罪立功”。
风情万种的狐美人们与甩着长尾的蛇姬们却掩嘴嗤笑,不当回事,毫不客气地指出她们不是为了黄谛梦,只是追随自家老板,为了秦素衣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黄谛梦吃了瘪也不恼,只似笑非笑地望着秦素衣,嘴中打趣,道他不愧是惜花秦老板,女人缘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秦素衣摸摸鼻子,一边故作谦虚,一边竹扇一打,合着那四个字笑得风月无边。
但实际上,这支“妖队”也的确帮了黄谛梦不少的忙。
因为白虎精座下也有一支这样的奇兵,确切地说,是一群令人胆寒的恶鬼。
不知白虎精用了什么方法,百般实验,终是用战场上无数战死的大渝士兵尸体,炼制出了一支“不死战队”。
他们是游离人间的战魂,也是变异相融的恶鬼,不会累不会疼,无知无觉,只知冲锋陷阵,消灭敌人。
如此可怕骇人的奇兵,根本不是普通将士可以抵挡的,是故才会叫联军连破十二关,束手无策,所幸,秦素衣带来了一支妖队。
正所谓“以毒攻毒”,“以恶制恶”,奇兵狠,她们比之还要狠!
不仅如此,秦素衣还挑灯夜读,查看地形图,通过演算分析,几宿没睡地研究出了各种阵法,并根据战况推断,写下了六条锦囊妙计交予黄谛梦。
将其一一交代清楚后,秦素衣便与黄谛梦兵分两路,一路去对付“不死战队”,一路去迎战白虎精率领的联军。
没了后顾之忧,又加上秦素衣的锦囊妙计,黄谛梦果然旗开得胜,率领将士们一鼓作气,趁胜追击,愈战愈勇。
而另一边,风云变幻的战场上,虫二馆的众妖们竭尽全力,各施神通,与白虎精的“不死战队”打得十分艰难。
秦素衣开启灵识,凝眸望向那群被炼制而成的大渝战魂,欲从他们身上窥至生前种种,寻求破绽。
只见开启的天目中,一个个场景倏忽而过,厮杀的战场上,号角声起,马蹄纷乱,鲜血四溅,累累白骨成堆垒起,火光滔天,烧成了一座座人间地狱……
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渝的无数将士们背井离乡,战死沙场,英魂飘在空中,穿着满是血污的戎装,向着家乡的方向眺望,千里之外的妻儿还在家中挑灯等候,而远赴前线的他们却再也无法归家,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凄烈到叫人闻之落泪……
秦素衣心头大悸,赶紧收回神识,紧握竹扇,眸光一凛——
他知道了!他知道该如何破解这“不死战队”了!
风声愈急,鼓声愈急,在接下来的几场对决中,秦素衣云衫飘飘,携一尾古琴,一坛老酒,深入战场,席地而坐。
幻出的一方结界叫战魂们近身不得,秦素衣坐于光圈中,随手抓起酒坛,将烈酒尽数浇在了古琴上,扑鼻而来的浓郁酒香中,酒坛应声而碎,他修长的指尖拨出了第一个音。
仿佛潮水泛开,他衣袍鼓动,长发飞扬,古朴厚重的琴声瞬间波荡至整个战场,宛如说书人慈悲的口吻,一丝一弦,如泣如诉,在战场上空飘扬着,感化着那些至死也未能归乡的大渝战魂。
琴曲是大渝街巷传唱、三岁小儿亦会哼的歌谣,老酒是大渝本地特产,浓郁芳香的“离人归”。
因大渝男儿多豪迈,常上沙场建功立业,每到出征前,家中的慈母娇妻就会来到渡口,为他们鸣响鞭炮,开酒饯行。
酒的名字就叫作“离人归”,包含了家人们美好的祈盼,祈盼在外的游子平平安安,早日归乡。
随着跌宕起伏的琴音,浓郁的酒香愈发弥漫开去,转眼覆盖了整片战场,为这场特殊的厮杀染上了一层豪迈而又悲壮的色彩。
战魂们机械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琴音和酒香中有了反应,秦素衣大喜,手下不停,拂袖抚琴间波澜壮阔,衣袍愈发鼓动,长发愈发飞扬。
像是说书人动情的口吻,时而悲伤,时而激昂,从出征到战死,传递着能引起所有战魂共鸣的情感……
他们是战死异乡的士兵,披上战甲,远离了家,思兮彼方,家中的妻儿挑灯望,叹远方,烽火狂。
也曾望着满天星斗,执着地辨认着家乡的方向;也曾醉卧沙场,叹古来征战几人回;
杯中雪,手中蝶,唇边话,那些曾经开到盛大的繁华,到头不过万事俱空,灿如烟花,短如流星,在岁月长河中湮灭了无。
唯有那份归乡的执念,刻骨铭心,是他们永恒的支撑。
归乡时,正是大渝梨花开满的季节,他们的妻儿会采花酿酒,与他们在树下对饮,看斜阳照水,风吹河岸。
可这些,通通都被战火无情焚烧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他们被炼制成了战场上的怪物,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再也无法实现归乡的梦了!
他们不甘、委屈、痛苦、无比思念着家乡和亲人!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嘶哑的哭嚎,如潮水泛起的一个讯号,悲伤到难以自抑的情绪就像弥漫的酒香般,一波波荡漾开去,所有战魂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仿佛在幽长的琴音中相继苏醒过来,手中兵器哗啦啦地坠地,哭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响作一片。
苏醒的战魂们抱头痛哭,望着家乡的方向哭得像个孩子,嘶哑悲恸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上空:“回去,回去,回家乡……”
秦素衣置身结界中,手下仍不停地抚琴,眼眶却也不禁湿润了。
“快去往生吧,魂归故里,放下武器,放下执念,我会超度你们回家乡,回到亲人的身边……”
11
三千战魂在战场上消散如烟,秦素衣一战成名,素衣军师的名号一时间传遍军营。
他率领着众妖和黄谛梦的部队汇合后,还来不及庆祝一番,却又遇到了一个新的棘手难题。
营帐里,黄谛梦揉揉眉头,将与白虎精对战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素衣。
没了“不死战队”,白虎精如失双臂,率领的联军的确不足为患,但白虎精却还留有一招。
这些年不见,他功力似乎又长了,不仅虎啸功愈加炉火纯青,还修习了一种拳法,在关键时刻身形就会猛地暴涨,骇人的肌肉丝丝分明,一拳打去震天动地,威力惊人。
“要想打败他十分困难,但我仔细观察了他的拳法,发现和老二的螳螂拳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者浑重,一者灵巧,皆为拳法中的顶尖级别,又恰好相生相克,如此看来,除非……”
除非把唐御风也叫过来,联合他们三兄弟的本事,一同对抗白虎精,这才会有胜算!
秦素衣点点头,深以为意,拿起灯下的狼毫,正打算执笔写信寄给唐御风,却被黄谛梦一手盖住了信纸。
“不,我打算亲自回一趟大理。”
烛火摇曳间,秦素衣抬起头,有些微微诧异,黄谛梦目视着他,言简意赅:“修盈公主有异动。”
秦素衣一下咳了起来,揪紧披风的领口,肩头起伏着,痛苦皱眉。
自从上次在战场上抚琴,遣散三千战魂,他就耗损了太多灵力,身子一直没有大好。
黄谛梦连忙上前,抚住秦素衣的后背,为他灌输内力,眸含急切与心疼。
秦素衣苍白着脸,好一阵才缓了过来,只听黄谛梦叹息道:“我收到密函,近期修盈公主频繁与珠澜国来往,不知在商量些什么,老二也胳膊肘儿往外拐,一心掩护着他媳妇……”
话说到这里,黄谛梦便没有说下去了,秦素衣也默然了半晌,许久,轻声问道:“你预备如何?”
“自然是回去把那些涌动的暗流都平了,把该稳定的都稳定了,再将老二那臭螳螂带到战场,与我们一道同白虎精决一死战。”
黄谛梦一边说着,一边为秦素衣源源不断地灌输着内力,却还不待秦素衣开口,他已皱眉收回手,像觉察出什么不对般,绕到秦素衣身前,与他四目相接,急切道:“你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是那一战耗损过大,却也不至于虚弱至此,调养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啊……”
秦素衣望天扯谎,做贼心虚地不敢看黄谛梦,手指无意识地把竹扇展开又合上,这一下却叫黄谛梦眼尖地有所发现,惊叫出声:“秦素衣,你这八十四竹节怎么会少了一根?”
秦素衣吓了一跳,咳嗽着手忙脚乱地要把竹扇收进怀里,却被黄谛梦抢先按住,一把夺了过来,脸色大变:“难怪你总不见好,你的千年竹节竟少了一段,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干的?”
黄谛梦捏紧了竹扇,又是心疼不已又是怒不可遏,恨恨磨牙,眸射精光,一副要将真凶碎尸万段的模样。
秦素衣被他的凶光逼得避无可避,缩进了座上,终是战战兢兢,又含着百般讨好的笑开了口:“别,别大惊小怪的,是我,是我送给了弟妹……”
入夜时分,将士们正喝酒的喝酒,交班的交班,却忽然听到从军师秦素衣的营帐里传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
“送给那个侏儒塑骨?你脑子是给狗吃了吗!”
吼声划破夜空,惊得飞鸟走兽四散,整个驻扎地齐齐被定住一般,静了一静。
却是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军师帐中飞掠出来,跨马就向外头奔去,声若战鼓:“朱云何在?速速整队出发,随朕回大理!”
那唤朱云的队长从一顶帐篷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帽子都还没戴好,慌慌张张地跪在黄谛梦的马前。
“皇,皇上,不是明早才启程吗?”
黄谛梦一鞭子抽去,暴跳如雷:“耳朵聋了吗?还要朕说第二遍吗?回大理!回大理!”
12
黄谛梦一路快马加鞭,在入了皇宫,踢翻了数十个侍从,穿长廊,过宫道,终于到了承华殿后,一脚踹开了殿门,一声怒吼:“段修盈!”
正在案前握着本书的修盈公主抬起头,难以置信:“你,你怎么……”
声音不再是奶声奶气的娃娃音,身子也不再是不足十岁的孩童身躯,塑骨成功后的修盈公主明丽青春,恢复了本该有的少女姿态,胜似朝露昙花,绝美而不可方物。
但这些,却叫黄谛梦更加怒不可遏!
“你这贱女人,果然拿了秦素衣的竹筋,你可知道他少一根竹筋会如何吗?快给朕还来!”
大踏步上前,气头上的黄谛梦不及多想,一只手已狠狠扼住修盈公主的脖颈,修盈公主瞬间惨白了一张脸。
“还有,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近来在密谋些什么,想夺回江山?简直妄想!”
“你最好老实点,乖乖做你的修盈公主,别在这个节骨眼给朕添乱!”
“等到打败联军,你就给朕嫁到珠澜国去,有多远滚多远,朕再也不想看见你!”
闻声赶来的唐御风恰好将这些话尽收耳底,眼见黄谛梦将修盈公主扼得喘不过气来,他瞳孔骤缩,变了脸色就扑了上去。
“老三你个鸟人快撒手!”
被唐御风夺过修盈公主,狠狠推开后的黄谛梦胸膛起伏,咬牙切齿:“臭螳螂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老子当然是站在对的那一边!”唐御风也恼了,心疼地看着修盈公主脖颈上被扼出的红印,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撸起袖子就想去揍黄谛梦,“老三你真是够了,回来就发疯,老子忍你很久了!”
“朕也忍你很久了!”黄谛梦把披风一甩,上前就一把揪住唐御风的衣领,一张俊美的脸像掉进了冰窟里,寒气渗人,“你知不知道秦素衣抽了根竹筋给这女人?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他如果活不长了你他娘的就是帮凶!吃里扒外的帮凶!”
本要动手的唐御风蓦地愣住了,刚要开口,已被黄谛梦一拳打来,青了半边脸。
“你什么意思?什么活不长了?你给老子说清楚?”顾不上疼痛,唐御风已经扑上去抓住黄谛梦的胳膊,呼吸急促。
一旁的修盈公主也是一惊,浑身颤抖着上前,吓得眼泪都要掉下:“秦大哥,秦大哥他怎么了?”
黄谛梦狠狠甩开唐御风,冷笑不止;“现在知道问了,早干什么去了?”
“秦素衣那天下第一蠢人,一心一意想着所有人好,掏心掏肺也愿意,自己死了都会提前挖个坟包,不要别人操一点心!”
“抽根竹筋折他多少性命你知道吗?还说什么不想让你打光棍儿,朕呸!就你这臭螳螂,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你他娘的就知道女人,女人,为了女人什么都不要了!兄弟也可以和件衣裳样的随手丢了,朕当初就该一口吃了你。真是瞎了眼才会答应秦素衣那蠢子和你结拜,惹下如今这许多祸端!”
声声厉喝中,唐御风的脸一丝丝白了下去,黄谛梦猛地一推,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修盈公主叫了声“唐大哥”,刚想去搀扶唐御风,却被黄谛梦一手拦住,“拿来,快把秦素衣竹筋交出来!”
黄谛梦目露凶光,“即使竹筋离体对他再无所用,朕也不想他的东西放在你这里,要不是你这臭侏儒,一个一个都蛊惑了他们,一切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局面!”
说着,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抢,修盈公主惊声挣扎间,怀里贴身携带的竹笛就那么被扯了出来,吧嗒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滚至一边。
唐御风一个激灵,似回过神来,一下掠身抓过竹笛,将竹笛和修盈公主一道护到了身后,双臂一张,挡住了眼前一亮,欲冲来夺笛的黄谛梦。
“你错了老三,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就知道权力,权力,为了权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了!要不是因为你的狼子野心,我们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我和秦老大做这么还不是为了你,不想看着你被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这些话搁在平时黄谛梦就不会听,此时更加听不进,只血红了眼,一心想要拿回秦素衣的竹筋,仿佛只要拿回来了,一切就都没有改变,他照旧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没做错,照旧可以心安理得地以苍生为棋,篡改天命,照旧可以不用面对和老大老二他们渐行渐远的事实……
“盈盈快走!这里有我!”唐御风看出不对,知道黄谛梦约摸是步入极端,有走火入魔之症了,忙将修盈公主一把推向了殿门外。
轰的一声,殿门紧闭,隔绝了修盈公主和那管意义非凡的竹笛,大殿一下昏暗起来,阴风把灯烛吹得左右摇摆。
“老三你醒醒!你别再执迷不悟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唐御风且道且退,只觉眼前向他步步逼近的黄谛梦疯魔了般,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可怕,他心头一惊,蓦然想起秦素衣曾对他说过,照黄老三如此逆天而行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天谴,自食恶果,自噬其身,难道……
“唐——御——风!”黄谛梦逐字逐句地开口,缓缓而阴冷,衣袍鼓动,神似癫狂,眼中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怒火。
还不等唐御风开口阻止,黄谛梦已拂袖上前,疾点穴道,叫唐御风不防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身子酥软地慢慢倒下,失去意识前他只对上黄谛梦一双血红的双眸,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别以为朕不敢动你!”
13
千里之外的战场上,秦素衣缩在被中,忽觉脊背凉了一凉,像是一阵风吹了进来,冷入骨髓。
他打了个哆嗦,不禁碎碎念道:“老三都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见回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依老二那暴脾气,估计这俩又会打一架,真是叫人不省心……”
他一面祈祷着,一面摸出心爱的竹扇,一根一根不住摩挲着,只觉今夜格外的心神不宁。
念叨着念叨着,秦素衣睡意上涌,打了个呵欠,一点点合上眼皮,不知怎么,梦里竟又回到千百年前,他们三兄弟初遇时的场景……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是盛夏的一天,风吹林间,一只蝉,一只螳螂,一只黄雀,齐聚在了一根竹子上。
螳螂与黄雀,自然就是唐御风与黄谛梦了,而这根竹子,就是当时正在闭目小憩的秦素衣。
等绿莹莹的螳螂吃了蝉后,咂巴着嘴回味,心神正松懈时,他身后虎视眈眈了许久的黄雀瞅准时机,忽地一口啄去,吓得螳螂躲闪不及,跌下了竹子,扑通一声中,幻成了一身青衫的俊秀少年。
却是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开口就骂:“哪个龟孙子敢啄老子!”
竹子上的黄雀也不多说,掠身飞了下来,扑翅一变,成了一个俊美的黄袍小公子模样,浑身上下透着清贵无双的气质。
他眉眼一挑,鄙夷地瞪向螳螂,也学他哼道:“就是老子啄了你这龟孙子,你能拿老子怎么办?老子不仅要啄你,老子还要吃了你呢!”
彼时都是血气方刚的小小少年,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殊死相斗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两者本来就是天生的死敌,当下就在翠竹前打成了一团。
青衫黄影,缠斗在一起,时而以人形相搏,时而幻化成原状,边打边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打得飞沙走石,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被吵醒的秦素衣睁开惺忪睡眼,见到的就是一只巨大的螳螂,和一只巨大的黄雀,不,确切地说,是下一瞬就幻成的两个小小少年,同时一扑,互相掐住对方的脖颈,死不松手。
乖乖,秦素衣赶紧摇身一变,化出人形,竹扇一打,上前拉架。
“两位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这是因何缘故起的争执?”
两个小小少年脸红脖子粗的,异口同声——
青衫少年:“他要吃我,我当然得和他打了!”
黄袍少年:“我要吃他,他不让我吃!”
秦素衣头疼了一疼,又拉不开两只斗鸡,眼见着两人要拼着同归于尽了,他赶紧急中生智道:“那这样,你们如今是谁也打不过谁,白白纠缠,不如以一月为期,各自勤加修炼,待到一月后再到我这棵翠竹前,一决胜负,我来做公证人,怎样?”
两个少年同时哼了哼,在秦素衣又是哄劝,又是激将下,这才不情不愿地撒了手,怒视对方——
“说好了,一个月后谁不来谁就是龟孙子!”青衫少年叉腰道。
“废话,我还要来吃了你这龟孙子呢!”黄袍少年挥拳以对。
语罢,又是同时一哼,两人分道扬镳,拂袖而去,只留下了擦着冷汗,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的秦素衣。
他本以为他们都是少年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一架转头就忘,所以才定什么一月之期以加诓骗,却没想到一个月后,两个少年当真早早地就来了,一来就摆出了斗鸡的架势,狠狠瞪着对方。
“黄毛雀儿,这个月老子勤加修炼,独门螳螂拳又上一层境界,你可别吓湿了裤子!”
“哼,臭螳螂,你当爷爷的拂云手是吃素的?还不快过来给爷爷乖乖下肚!”
就这样,两人互称对方一口一个“乖孙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触即发地又打了起来。
结果自然又是不分胜负,打成了平手,在秦素衣的主持下,又相约一月,再定英豪。
如此一月又一月,两个骄傲的小少年足足打了十三个月,从夏天打到冬天,从冬天打到春天,又从春天打回了夏天,到最后秦素衣打着呵欠、怀里揣着包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在这片地儿设个景点,每月收取一次门票什么的。
终于,在第十六个月的深秋,秦素衣扔了瓜子儿,抡抡胳膊,甩甩蹲麻的腿,走到两个少年面前,以无比诚恳绝望的语气开口道:“别打了,你们行行好,吃了我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两个少年收回拳脚,对视了一眼,又是异口同声道:“老子(爷爷)不吃素!”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在秋风落叶间,你看我,我看你,又齐齐看向秦素衣哭丧的脸,忽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笑声飞过长空,飞过苍山云海,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飞得很远很远。
就在这萧索深秋的一天,三个性格各异、形貌不一的妖,结拜了。
对着天与地,日与月,苍山上空经年不变的云,喝酒立誓,结下了彼此情谊。
从此不再是孑然一人,不再是寂寞修行,天地间多了一道三人比肩而立的风景,千百年岁月就此相伴而过。
有风有云有歌,还有他、他和他。
14
“他不会来了。”
面对着秦素衣又一遍的追问,黄谛梦拂袖转身,终是没好气地解释道:“老二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与他起了些争执,他不愿意来,又处处维护着那修盈公主,我怕他们串通起来,趁我们在外打仗,谋夺皇位,便把那臭螳螂暂时关了起来,一切等打败了白虎精,回去再解决!”
秦素衣默了默,轻抚竹扇,一声叹息,许久,才闷声问了一句:“那没了老二的螳螂拳,我们如何打败白虎精?”
“无妨,我从老二那借了这个!”黄谛梦转过身来,从怀中取出了两柄青绿色的弯钩,戴在了双手上,在空中比画了一番,招如疾风,迅如闪电,与唐御风螳螂拳的威力一模一样。
黄谛梦收回弯钩,眉宇间志得意满,胸有成竹,对着面含惊色的秦素衣笑道:“只要戴上这个,就如老二亲临战场,附身于我般,螳螂拳照旧能使得淋漓尽致。且我的拂云手与他的螳螂拳能够结合起来,双剑合璧,再加上你的布阵施法,自是无往不利,还怕区区一个白虎精吗?”
秦素衣眸如墨浪,盯着那青绿色的弯钩看了许久,身子一颤,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却终是握紧竹扇,喉头滚动下对着黄谛梦期待的目光苍白一笑,声音略带嘶哑:“如此,便最好不过了。”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已是三月后,黄谛梦已气势如虹地夺回了十一关,只差最后一战了。
决战说来就来,两方在大渝边界的一处山谷呈对峙之势,王者见王,吹响了最后的号角。
白虎精跨于马上,与排众而出的黄谛梦遥遥相对,扬声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经年不见,我倒小觑了你这自封的鸣帝。能从本将军手上夺回十一关,你也是不错的。只可惜,当日我们相约,以天下为盘,苍生为棋,步步为营,成败为赌,你纵然如何殚精竭虑,今朝遇上了我,却也不得不俯首称臣,乖乖认输!”
黄谛梦面色阴寒,唇边却挂着一抹笑,一抹冷如深潭的笑:“废话少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为了这一天,我已等待了太久,你且看着吧,谁能笑到最后,谁能称王霸世,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一落,战鼓顿起,两方兵戎相见,大战一触即发。
本内容来自每天读点故事www.dudiangushi.com,为作者原创作品,请尊重版权,侵权必究
刀光剑影,滚滚烟尘中,白虎精一声长啸,身体暴涨,果然又要使出他的惊雷拳了。
黄谛梦冷冷一哼,从怀里取出那两柄青绿色的弯钩,不紧不慢地戴上,眸中精光一闪,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嗜血的快意。
他旁边的秦素衣朝他点点头,亦是纵身飞起,云衫飘飘,和黄谛梦一同飞向了白虎精。
弯钩似月,竹扇如云,三道身影纠缠在半空,白虎精的惊雷拳果然震天动地,每一拳击出都会让大理这边的士兵死伤大片。
为免伤及无辜,保存实力,秦素衣和黄谛梦且战且退,双眸对视间心领神会,不知不觉就将白虎精引出战场,引到了空旷无人的山谷深处。
一到这里,他们顿时都能大展拳脚了,秦素衣更是赶紧开始布阵施法,让黄谛梦先行拖住白虎精。
戴上了青绿弯钩的黄谛梦,集拂云手与螳螂拳于一身,威力加倍,身影如风间与白虎精势均力敌。
他所料也果然不错,螳螂拳恰好是克制惊雷拳的,一者灵巧,一者浑重,正面交锋间,螳螂拳穿梭如风,不与惊雷拳硬碰硬,只处处以巧劲取胜,一来二去惊雷拳不免就显得笨拙,渐渐地落了下风。
黄谛梦自信满满,愈战愈勇,连挫白虎精的锐气,将白虎精逼到了秦素衣布下的阵法中。
秦素衣浑身汗湿,不敢松懈,一抛竹扇,荧光一闪间,落在手里的已是一柄幻化而成的锋利竹剑。
“老三,记住我之前告诉你的口诀,咱们两面夹击,千万别踩到禁区!”
对视点头间,秦素衣和黄谛梦一鼓作气,云衫黄袍,并肩作战,在半空中施展毕生所学,将白虎精牢牢困在了阵法中央,挣脱不得。
白虎精痛苦地变回了原形,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虎啸,震耳欲聋,叫整个战场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这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能坚持下去,白虎精就会被打得七窍生烟,再无还手之力,反之,他们则会被发狂的白虎精一口咬去,吞入腹中,万劫不复。
电闪雷鸣下,仿若天柱坍塌,一场倾盆大雨汹涌而至,将战场变成了不见天日的修罗地狱,秦素衣和黄谛梦在半空中咬紧牙关,拼了命也不敢松手。
他们从头到脚被雨水淋得通透,长睫一颤,水珠就顺着脸颊流下,在昏暗的天地间几乎都要辨不清彼此的模样了。
大风烈烈,雨势愈急,咒语愈急,阵法光圈疾速旋转起来,像是要将苍生万物都吞噬。
终于,时机成熟,秦素衣仰天发出了约定好的最后一声:“老三,快!”
倾盆大雨间,弯钩竹剑,并驾齐驱,如闪电般掠入了阵法中,携烈风予以白虎精最后一击。
在一声撕心裂肺的虎啸中,鲜血四溅,染红了整片天地。
一切,终于结束了!
15
那是秦素衣和黄谛梦此生第一次见到那样美的长虹贯日。
雨过天霁,修罗战场像被洗涤了一番,山谷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他们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衣衫凌乱,几近虚脱。
望着那盛大而震撼的长虹贯日,黄谛梦喃喃自语着,心潮起伏下,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欣喜:“这是来庆祝我们大获全胜的吗,看来连不可逆的天道也……”
“不!”秦素衣仰面躺着,脸色苍白,淡淡打断了黄谛梦的话,“这是老天爷特地来送我们一程的。”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边的长虹贯日,唇角含笑,意味不明地道:“临死前还能看到这般美景,也算不枉此生了……”
黄谛梦心头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挣扎着站起,凑近秦素衣:“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秦素衣置若罔闻,只向着长虹贯日的方向,微微张开双臂,闭眸含笑,一步一步走着,直到走进了一片废墟的阵法中。
那身满是血污的云衫在风中飘扬着,仿佛带着某种预兆,无端端地就让人心慌。
他忽然转过头,身影逆光,对着心跳如雷的黄谛梦笑了:“老三,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初下苍山,各自许下的愿望吗?”
“老二想去见识各种武功,创出一套天下无敌的拳法。你瞧不上他,想入朝堂,说男儿志在四方,生于天地间若不能扬名立万,一展宏图,有何意思?而我呢,我最简单,我说去哪里都好,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咱们三兄弟在一起,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那就够了,给我神仙我也不当……”
轻袅袅的话飘入风中,吹入黄谛梦的心底,今夕何夕,那些曾经在苍山云海间许下的心愿如今再次回荡在耳畔,他忽然慌得不行,颤抖着身子想要上前:“秦素衣你怎么了,好端端地说这些干吗?我们好不容易打败了白虎精,前路一片明朗……”
“前路?还有前路吗?”秦素衣微微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发颤,“老三,当个人间的帝王真对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这句已问了千百遍的话,此刻再次问出,却有如千钧重,一下压得黄谛梦喘不过气来。
“你篡改帝星也好,逆天而行也罢,你知道我嘴上说你,但实际上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都会帮你,都不会忍心丢下你不管……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艰涩无比的嗓音苦苦压抑着,似是痛彻至了极点,那袭云衫在风里握紧了双手,仿佛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翻涌的情绪,声音蓦然拔高,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吼出了那一句——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老二!”
泪水漫溢,字字泣血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黄谛梦瞬间惨白了一张脸,难以置信。
“你一错再错,我纵然知道你已回不了头,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下得了手,杀了陪伴咱们千百年的兄弟!”秦素衣嘶声吼出,拂袖一指黄谛梦,泪水混杂着鲜血,神态间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黄谛梦身子剧颤着,那对还来不及取下的青绿弯钩仍戴在手上,昭示着他无可饶恕的罪孽。
“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你听我解释……”他慌乱不已地想上前,又惊又怕,眸中已然泛起泪光,“我,我是无心的,那天,那天……是,是我杀了老二!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那一天,就在千里之外的秦素衣被冷风吹醒,脊背发凉,辗转难眠的那一夜,大理皇宫的地下水牢里,昏迷不醒的唐御风被锁链缚住,长发散乱。
彼时已疯魔的黄谛梦,血液里流淌着莫名的骚动,那股翻涌的怒火叫他无法控制自己,只想把忤逆他的人杀、杀、杀,通通都杀掉!
他用一桶冰水把唐御风泼醒后,最后一次问他愿不愿意上战场,助他一臂之力。
唐御风只道黄谛梦走火入魔,拉他回头都来不及,怎肯再“助纣为虐”,他忧心不已,苦苦相劝,说再这样下去,黄谛梦迟早会遭到天谴,自食恶果,自噬其身。
就是这场争执,这句“自食恶果,自噬其身”,彻底激怒了已丧失理智的黄谛梦,他血红了双眼,衣袍鼓动,捏紧骨节,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唐御风的性命。
那对青绿弯钩不是别的,正是唐御风被活生生卸下的手足,以灵力相融炼制而成的武器!
他竟连具全尸也未给他留下。
清醒过来的黄谛梦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杀了唐老二,但手边那对刚炼成的青绿弯钩却由不得他抵赖。他像一下坠入了无底深渊,悔恨不已,痛苦万分。
一切的一切却再不能回头。
就像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恶魔般,他葬好唐御风,封锁了消息,软禁了修盈公主,平息了所有暗流后,带着那对弯钩,赶赴沙场,又成了冷酷无情、誓得天下的鸣帝。
他骗修盈公主,骗秦素衣,骗自己,他根本停不下来,早已停不下来!
“老三,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当初为何不阻止你与白虎精立下豪赌,为何不阻止我们三兄弟离开苍山,如今天谴真的来了……”
秦素衣血泪满面,袖口无风自动,已然在贯注真气,催动阵法中的另一个死阵。
他那夜心神不宁,从梦中惊醒后,回味了一番三兄弟千百年相扶相依的画面,无限怀念间,到底不放心,唤来了虫二馆的几位狐妖。
他要她们悄悄赶回大理,查探情况,一有不对便即刻回来禀告他。
风情万种的狐妖们得令而去,回到大理,几经查探,终于发现了一片狼藉的水牢,以及一座隐秘的孤坟。
她们把坟里唐御风支离破碎的躯干偷了出来,带到了秦素衣面前。
从来风轻云淡的竹子精,不将万事放在心上,却在见到唐御风尸骨的那一刻,五脏俱焚,口吐鲜血,像心口被人活活剜去一般,仰天长啸,嘶声恸哭。
他把老二的残缺的尸骨火化了,带着骨灰回了一趟苍山,站在苍山之巅,将骨灰撒向了云海,让生性不羁的老二死后能够化成一阵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与天地共存,与苍山的日月长眠。
回到战场后,秦素衣等来了黄谛梦,他极力抑住了所有情绪,不动神色地看着黄谛梦拿出了那对青绿弯钩,沾沾自喜地说如何打败白虎精。
进入山谷前,他与虫二馆的众妖道别,要她们回大理皇城去等他,等他回去重新开张。
但其实,众妖们不知,那是道别,也是诀别。
她们的秦老板已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他要将一切恩怨纷扰埋葬在这个山谷。
尘归尘,土归土。
“昔日八拜之交,对天对地对日月,何以凋零至此?”
秦素衣惨然一笑,最后望了一眼长虹贯日的奇景,对黄谛梦遥遥道:“老三,我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倾尽所有设下这道阵法,其实在它之下,还隐藏了一个死阵,一旦开启阵法,对阵者无一幸免,你已走不出去了,这是老天爷给你我的惩罚,就让一切都结束在这一刻吧……”
16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大理的景致依旧美不胜收,战争三年后的大理皇城依旧繁荣昌盛,在段氏女皇的治理下太平祥和。
人们几乎都要淡忘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了。
除了每日从虫二馆门前经过时,常常能听到客人问道:“这秦老板什么时候回来呀?”
姑娘们掩嘴嬉笑:“快了,快了,老板出远门了,就快回了……”
但转过身,却是滴答一声,泪水湿了手帕。
她们都知道,她们的老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们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一样,等的都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三年前,回到皇城,她们拿着秦素衣的信物,进宫拜见彼时的修盈公主,将秦素衣托付的一封信和三条锦囊妙计交给了公主。
谁知修盈公主一看完信就痛哭失声,像疯癫了般,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皇宫,赶赴沙场。
她们这才知老板骗了她们,老板再也回不来了。
当她们一行人赶到战场时,战火已经平息,硝烟弥漫间,不知真相的将士们悲伤不已,说鸣帝和军师为了对付那神虎将军,将其引到山谷深处,与他一道同归于尽了。
她们和修盈公主跪倒在一片狼藉的阵法外,哭得几近昏厥。
即便是最后掘地三尺,她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秦素衣信上说的死阵,果然是会让人灰飞烟灭,连一丝一毫的痕迹也不会留下来。
回到皇城后,众妖们继续经营着虫二馆,守着虚无缥缈的念想。
而修盈公主则借助着秦素衣留下的三条锦囊妙计,顺利登基,光复段氏,让帝星重燃,天命归位,一切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这场纷纷扰扰就此平息,只化为一段遥远的传奇,逐渐淡忘在说书先生的段子里,亦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
但苍山的云知道,月知道,女皇每夜吹起的笛声知道——
他们来过。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一枕黄粱梦。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故事征文大赏“志异组”作品。欢迎阅读更多精彩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