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多金(下)
吾玉
2016-11-04 11:34

13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月黑风高时常常能做些平时不能做的事,比如从太后的青鸾宫出来,顺便拐到小皇帝的寝宫,遥遥望一眼心上人,伤感惆怅一阵后,再顺便溜到未来妃子的住处,偷偷看一眼外族来的情敌。

郑国舅像只鬼鬼祟祟的鱼,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滑来滑去。

到底是不甘心的,他对自己说,只要看一眼,看一眼小面团第一个老婆就走,然后放下这个心结,不去管什么婚礼,丢下贺礼跑到江南痛痛快快玩几天。

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游到了黎族公主的住处,郑国舅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有一种自己是色眯眯的采花大盗的错觉。

他东张西望地察看着,四周却奇怪地没有一个守卫。

有些疑惑,探出脑袋,他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寝宫。

一踏进去,他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带着丝丝魅惑,钻进了他身体每一个角落。

眼前一下旖旎起来,像有只手在心里轻轻地挠,痒得心猿意马,不能控制。

郑国舅眸光有些迷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大步快速地往里走去,里面有个东西在吸引着他,撩动得他不能自已!

进了内堂,一道屏风赫现眼前,花团锦簇的图案,带着异族风情,屏风后水雾氤氲,传来了女子娇俏的笑声。

眼前像是有个身影在妖娆起舞,用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呼气——

“过来,过来,我会给你美妙无比的快乐……”

郑国舅抬起脚,眼眸一片水蒙蒙,不由自主地步步上前,上前……

屏风后,布满花瓣的木桶里,女子雪肌墨发,笑得妩媚动人,似条毒蛇。

郑国舅失了心神般地进了屏风后,女子娇艳一笑:“皇上,乌尔等候多时了。”

还不待郑国舅接近木桶,女子便伸出手一把勾住他,湿漉漉的身子破水而出,紧紧贴住了郑国舅。

她的眼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点点凑近郑国舅,郑国舅痴痴望着她,喃喃一笑:

“小面团……”

女子一愣,嫣红的嘴唇却并不停下,舌尖抵着一物就要吻上郑国舅……

那香片似的东西叫做噬骨香,是黎族的禁药,能让人得到沉沦的快乐,却也会失去心智,慢慢上瘾,成为别人的傀儡。

14

千钧一发之刻,一剑惊寒——

就在那女子即将吻上郑国舅时,一道杀气从身后凛冽逼来,她眉间一跳,一个闪身,避开那一剑。

水花四溅,长发一甩,玉臂卷过架子上的衣裳,裹身回头抽出一把软剑,带着水珠凌厉刺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郑国舅依旧痴痴地站在原地傻笑,两道身影已在半空中交手数招。

外面兵甲声急,火光滔天,传来一片打斗声。

长发女子自知形迹败露,无心恋战,瞅准一个空隙,飞身掠出了窗外。

郑国舅还在晕晕乎乎,半空中那道白影落在他身边,一把搂住他,“小舅,快醒醒!”

郑国舅转过头,迷蒙的眼眸透着从未有过的风情,俊俏的脸庞上挑着几丝红晕,一片水光潋滟,看得小皇帝呼吸一窒。

还没反应过来,郑国舅已经绵绵一声“小面团……”,像八爪鱼样贴到了他身上,绯红的脸直直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嘴亲了下去。

小皇帝握剑的手“哐当”一声,银剑坠地。

郑国舅亲得如醉如痴,小皇帝喘着气推开他,扭头对外面大声命令道:“一个都不许放过,活捉首领!”

外面齐声诺道,这边郑国舅又意乱情迷地贴了上来,小皇帝呼吸急促,一把扣住他的肩头,一个纵身,抓着他跳入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两人花瓣水珠漫了一身,小皇帝拍着郑国舅的脸,“小舅,快醒醒!”

一队侍卫踏进内堂,对着屏风错愕地张大了嘴,小皇帝一声吼:

“滚出去,守在门口,不许进来!”

15

郑国舅做了好长的一个春梦,梦见自己抱着小皇帝一顿啃,啃着啃着啃到一嘴胡渣,睁眼一看,骇得魂飞魄散,郑将军肃穆的脸大大地现在眼前,“昭儿,大事在即,你万不可懈怠。一定不能辜负你母亲与郑氏一族的期望!”

从噩梦中惊醒的郑国舅,一头冷汗,猛地睁开眼,吓得又差点魂飞魄散——

郑将军的脸大大地凑在眼前,眉头紧锁。

郑国舅一声尖叫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听得郑将军一声虎吼:“太后,国舅醒了!”

下一瞬,一个身影就飞扑到了他的床边,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昭儿,你可算醒了,你怎么那么傻啊,孤身犯险,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哀家可……”

郑国舅怔怔地听着,大脑一时有些僵化,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多人围到了床边,他抬眼望去,竟是朝中一干重臣,不分郑党皇党,均用敬佩感慨的眼神望着他,一向瞧不上他的那两位辅政大臣更是用慈爱有加的目光注视着他。

郑国舅被瞅得一阵肉紧,毛骨悚然。

天呐,谁能告诉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国舅爷一早就觉察出不对,且说那一夜,他安排好一切埋伏,为了引出那黎族刺客,不惜深入虎穴,孤身犯险,那叫一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且听小老儿细细说来……”

茶馆里,酒楼上,街头巷尾各个角落,说书先生此时最受欢迎的段子,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莫不都是“郑国舅慧眼识出假公主,智擒真刺客”!

郑国舅的英雄事迹一夜之间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他在家休养了几天,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奶奶的,小面团的第一个老婆居然是个男的!

真正的黎族公主早在途中被杀害,刺客假冒公主一行进了宫,布下埋伏,计划控制住小皇帝,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皇帝连夜审问,查出了这群人的来头,他们是黎族克青王派来的,克青王是黎族首领的胞弟,对王位觊觎了很多年。

天朝已派使臣过去,要黎族大王就此事给个交代,黎族大王此刻是焦头烂额,内乱外患,小皇帝早就算好般,趁机狮子大开口,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邦交国事,郑国舅都没什么兴趣,他唯一没想通的就是,自己怎么就成了百姓口中赞不绝口的“孤胆英雄”?

他更为不安的是,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他最为恐惧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

他不会想到,对于现今这种局面,最乐见其成的有三个人,一个是郑将军,一个是太后。

还有一个,是小皇帝。

从西越女王,到粮草补给,再到如今的黎族刺客,他处心积虑,推波助澜,终于一步步将他的抠门小舅推向了民心的最顶峰!

郑将军与太后那边,是时候该行动了……

若不掀起狂风大浪,又怎能有真正的风平浪静!

他说过,他会加快那一天的到来,然后亲自将他从深渊里解救出来!

皓月长空下,那道白影负手而立,清如谪仙。

纤长眉眼凝视着明月,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抚上嘴唇,声音从指缝间呢喃出:

“日月同空么……也不是不可能啊……”

16

郑国舅在家休养了几天后,被太后宣进了宫。

一踏进青鸾宫,门便被人从外面关上了,他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回头,郑将军一脸肃穆地从屋里走出,站在太后身边,两人如黑白双煞般齐齐望向他。

郑国舅脑子“嗡”的一声响,第一个念头就是——

要反了,要反了,要反了……

从青鸾宫出来,郑国舅一路走一路抖,明明是极好的阳光,他却像掉在了冰窟子里,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冷。

长廊上,一道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漆黑清寒。

三更时分,国舅府一片寂静,郑国舅坐在黑暗中,木然地望着熄灭的灯烛。

他平生怕很多东西,怕吃不饱、怕穿不暖、怕鬼、怕黑、怕打雷、怕赚不到钱……

但其实他最怕的还是死,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好的、不好的、开心的、伤心的,什么都没了,连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希望也不会有了。

他真的很怕死,但他更怕太后和郑将军弄死小皇帝,或是小皇帝把他们弄死!

不可想象,不敢想象。

前是刀山,后是火海,他没得选,没得退路。

一阵冷风吹过,郑国舅一个哆嗦,手开始抖起来。

窗外黑影一现,悄无声息滑入了屋里,在郑国舅面前一声跪下:“雀公。”

郑国舅颤抖的手慢慢平复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了两封密信,递给黑衣人。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又有些竭力压抑的激动。

“这两封信一封送到西越国,交到西越女王手里,一封送到江南总堂主那,事关重要,信在人在,切不可失,记住了么?”

“属下领命!”黑影接过密信,一个轻跃,融入了无边夜色中。

郑国舅怔怔地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像尊坐化的佛像。

这个月十七,是太后的寿辰,普天同庆的日子。

却也是他和小皇帝兵戎相见的日子,郑将军的虎骑营已在紧密准备了,几路诸侯的人马也已上路,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离九月十七越来越近,这段敏感时期太后都不召他进宫了,他自己也待在国舅府里,面上和往日一样,内心的那根弦却一直紧紧绷着!

一片风声鹤唳中,一个人来找他了,他正坐在屋顶上看日落,回头一望,吓得差点跌下去——

那个人竟是小面团!

小面团依旧不改一身骚泡,仰着头笑得无比灿烂,晃晕了他的眼。

“小舅,陪侄儿上街走走,侄儿想为太后挑件礼物,你杀价厉害,侄儿信得过你。”

17

小皇帝拉着郑国舅在集市七绕八绕,却什么也没看上,叫郑国舅摩拳擦掌了一晚上的砍价经都无从发挥,两人最终一无所获地散到了护城河边。

清风朗月下,水面波光粼粼,小皇帝淡淡一笑,“本想在民间寻些小玩意哄太后开心,罢了,还是回宫着人准备贺礼吧。”

他转头望向郑国舅,郑国舅原在贪看着他的侧脸,不防撞上他的眼神,蓦地如做贼心虚般低下了头,脸上红晕一闪而过。

这副模样倒有点小女儿姿态,叫小皇帝看得唇角一弯,暖暖笑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了郑国舅面前。

“上次粮草一事侄儿一直还未谢过小舅,前些时日刺客闹得宫里不大太平,侄儿便想到送上这件小物给小舅防身,还请小舅不要嫌弃。”

月光笼罩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摊开的,是一把精致短巧的匕首。

郑国舅怔怔望了半晌,涩然一笑,默默收下了这把匕首,对着小皇帝漆黑的眼眸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下终是只吐出两个字,“多谢。”

小面团一定不会知道,他生意遍天下,几乎一眼便识出“这件小物”。

这把匕首叫“云痕”,是昔日云夏进贡,削铁如泥,天下只此一把,长护君王左右,以防万一。

他竟将他最贴身的保护都给了他……

若他知道三天后会发生什么,此刻他会做何感想?

郑国舅努力抑住眸中涌起的酸涩,心中凄然一笑。

小面团,风云难料,最后那一刻,如果这把匕首对着的人是你,我宁愿自刎。

这份好意,小舅到底无福消受。

九月十七,天公说变就变,一声惊雷挟着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天地间一片昏暗。

太后的寿宴由御花园改在了宝华殿内,文武百官列坐其次,宫灯摇曳,歌舞曼妙,众人一一上前呈上贺礼,气氛祥和。

太后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翘首望向殿门,带着隐隐的紧张与不安,身旁的小皇帝悠悠问道:“母后在等谁吗?”

太后一愣,勉强笑了笑,低头不语。

“郑将军到——”

太监一声通传,满殿众人均抬头望去,太后眸光一喜,小皇帝面色淡淡,余光一瞥,却见右方座下的郑国舅打了个哆嗦。

郑将军一身肃然,踏步走入殿中,一个叩首,“臣姗姗来迟,还请皇上与太后恕罪。”

小皇帝淡淡说了声“免礼”,郑将军谢恩起身,接过身后随从捧着的一个盒子,望向小皇帝与太后道:“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臣特献上一份贺礼,还望太后欢喜。”

“郑将军有心了,打开给哀家看看吧。”

外头大雨倾盆,落得人心头发慌,郑国舅抖着手倒了杯酒,刚想凑到嘴边,一个响雷震得他手一颤,洒出了些酒水。

殿中郑将军已命人将锦盒缓缓打开,霎时剑光四射,满场惊叹。

“古有轩辕氏铸得天子剑一把,传之得此剑者得天下,能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郑将军沉声开口,从盒中取出宝剑,“先帝昨夜托梦于臣,指示臣寻得了这把宝剑,并说宝剑配明主,叫臣务必谨记,将天子剑献与天子!”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眸光蓦厉,望向右席一声虎吼:“昭儿,接剑!”

18

昭儿,接剑!

这几天郑国舅夜夜梦魇里都是这句话。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天子剑一出,那些埋伏好的人马便会立刻行动!

郑将军话音未落,大殿便瞬间涌进了大批将士,刀剑森然,将所有人团团包围,一时满堂哗然!

外面依旧狂风暴雨,大殿内已是乱作一团,一片惊慌中分作了两派,太后和郑国舅早被护到了郑将军身边,宫中的羽林军与拥皇党一众挡到了小皇帝身前,两方兵戎相见,刀剑对峙。

郑将军抚掌大笑,眸光狠厉,剜向小皇帝:

“为了今日臣已准备了太久,皇上还妄想做困兽之斗吗?快快写下退位诏书吧,现在外面全是臣虎骑营的兵!宫里各处羽林军都被拔了,只剩这宝华殿五百残军,皇上你拿什么和我斗?”

小皇帝被众人护在中间,高高立于台阶上,淡淡一笑:“以卵击石这种事想必十分有趣,朕不介意一试。”

郑将军鄙夷地摇了摇头,朝小皇帝身边的一众大臣开口道:“良禽择木而栖,郑昭民心所向,天子剑当之无愧,四路诸侯也已聚在城外,只等一声令下,各位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如何选择!”

“呸!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两位辅政大臣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太后与郑国舅痛心疾首:“糊涂啊糊涂,卸磨杀驴这个词国舅与太后竟不知吗?真以为能坐上皇位坐拥天下?这把天子剑正是为你们准备的!待到逆贼上位之日,就是你们身首异处之时!”

太后脸色蓦地发白,身子有些摇晃,郑国舅连忙握住她的手,心急如焚地望向门口,暗道人怎么还没来?这都快打起来了!

“休听老匹夫胡言乱语!”郑将军一声冷笑,虎眸扫过众人,“老夫好言已尽,诸位还是要自寻死路,老夫这便成全你们!”

说着他抬起手,面对视死如归的一张张脸,狰狞一笑,就要发号施令——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跳了出来。

殿外又一个惊雷,暴雨倾盆,太后切声叫道:“昭儿,快回来!”

郑国舅站在中间,一张脸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伸出手颤抖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有事好商量,大家,大家可以……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没必要动刀动枪的,无端端地伤了和气……”

“昭儿!”郑将军一声吼:“不要胡闹了!快回来!”

郑国舅被这声吓得一个颤抖,强撑着还想说些什么,郑将军已经沉下眼眸,不耐地挥手道:“保护国舅和太后退下,弓箭手准备!”

将士齐声诺道,摆开阵势,已有人上前要拉下郑国舅,郑国舅死命挣扎着,鼻尖似乎都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扭头望向小皇帝,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边是太后的声声呼唤和弓箭手的蓄势待发,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热血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大脑,迫得他心一横,什么也顾不上了,在暴雨惊雷中一声大喊,响彻大殿——

“不要打!不要动手!我是女的,我是个女的!我做不了皇帝!”

19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昏天暗地。

大殿忽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僵住了身子,震愕地望向场中的郑国舅。

郑国舅急切地想证明自己,她一把解开头上的发带,抖下一头瀑布似的长发,见众人依旧呆如木鸡,她咬咬牙,也顾不上羞涩,又用披风罩住自己,双手在里面一阵宽衣解带,好一会儿终于掏出了什么,她面色一喜,一把举起那样东西,当着众人的面急切道:“看,这,这便是我的裹胸布,我如此装束扮了十年,我,我真的是个女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像被雷打了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一直淡定自若的小皇帝也险些栽倒,嘴角有些抽搐,脸上却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红。

那块白布在郑国舅手上高高举着,她披头散发,光洁的额角全是细汗,掩在披风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略显狼狈的模样却如雨后桃花,娇美得叫人怜爱。

太后一声哀呼,瘫倒在地。

郑将军面露杀气,眸中精光一闪:“快把国舅拉下去!”

身后侍卫还来不及应声,一个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这场闹剧是该收场了。”

小皇帝站在台阶上,俯视众人,眸光逼向气急败坏的郑将军:“郑将军是否想问那四路诸侯怎还不赶来助你一臂之力?”

郑将军一听,狠狠地望向小皇帝,小皇帝摊了摊手,笑得懒散:“将军不用等了,东辰西辰两位侯爷是不会来了,他们的军队已被拖在了城郊十里外,此刻怕也在纳闷,郑将军怎还不给他们施令进城?”

郑将军瞳孔蓦缩,小皇帝含笑望着他,继续缓缓道:“至于另外两位侯爷,却是早已经来了……”

说着小皇帝抬眸望向了殿门,似笑非笑,郑将军猛地醒悟过来,赫然回头,只听得几声惨叫,殿门口最外面站的那一圈士兵接连倒下,兵甲声急,一片黑压压的铁骑鱼龙倾贯了进来,团团围住了宝华殿。

为首站着的正是南辰北辰两位侯爷,他们向小皇帝拱手一声奏道:“皇上神机妙算,臣等已将殿外的叛军清理干净!”

小皇帝淡淡免了礼,“两位侯爷辛苦了。”说着转头望向面无人色的郑将军,清声笑道:“现在宝华殿不是朕的五百残军,而是将军仅剩的虾兵蟹将,不知以卵击石,将军有无兴趣?”

形势陡然急转,郑将军死死盯着小皇帝,忽然仰头大笑,眸现狂态:“这样就想让老夫束手就擒么?听到宫外的战鼓声了吗?焰山五万精兵和老夫的七十二天罡就要……”

“郑将军那两支奇兵怕是来不了了。”一个黑影蝙蝠似地掠了进来,掷了两个人头在郑将军面前,吓得太后一声尖叫。

鲜血淋漓中,那两个还没闭眼的人头,正是郑将军最后两支奇兵的首领。

满殿震骇中,黑衣人朝郑国舅一声跪下:“雀公,属下来迟,西越与总堂那边大获全胜,现候在宫外,只等雀公指示!”

郑国舅身子一软,那黑衣人连忙扶住她,她这时才似真正地松了口气,不住喃喃着:“做得好,做得好……”

郑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虎躯轻颤,耳边传来小皇帝居高临下的声音:“将军已经再无援兵,还是束手就擒吧,免作无谓挣扎。”

郑国舅也喘着气急忙道:“舅父,你虎翼尽折,收手吧,不要再……”

她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向她袭来,黑衣人不及出手,被一掌格开。

下一瞬,她的脖颈便被人紧紧扼住。

郑将军狂怒地吼道:“贱人,你竟敢背叛我!”

他已是穷途末路,隐现癫狂,只当郑国舅一早便与皇上勾结要置他于死地,如今功亏一篑,他第一个恨的就是郑国舅,将所有帐都算在了她头上,此刻生机已绝,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拼着和郑国舅同归于尽!

大殿陷入一片混乱,郑部残兵垂死挣扎,两方恶战一触即发!

太后尖叫着“昭儿”便要扑上去,郑将军手一紧,她便再不敢动弹,几个宫人在小皇帝的示意下将太后护在了一边。

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小皇帝看着郑将军的眼睛,尽量平复下紊乱的气息,强自笑道:“朕敬将军一代枭雄,输也输得大气,将军却怎做起如此宵小之事?”

郑将军面目狰狞,手下渐紧,“人都要死了还讲这些做什么?这丫头骗了老夫十年,老夫就算做鬼也要拉上她一道!”

暴雨惊雷中,那只手越发用力,郑国舅拼命蹬着腿,脸已涨得通红。

小皇帝一声疾呼:“将军住手!朕许你一线生机!”

郑将军手下一停,扫了一眼四周,却是狠厉一笑,手下继续加重,癫狂笑道:“待得江山成大业,杯酒映……”

声音戛然而止,高大的身躯忽然一僵。

郑将军瞳孔蓦张,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国舅——

郑国舅的手还颤抖地握在那把匕首上,那把叫做“云痕”的匕首直直穿过了郑将军的腹部。

鲜红的血缓缓从郑将军嘴角流出,他一个踉跄地松了手,郑国舅连忙挣开,大喘着气地跌坐在地,黑衣人与侍卫立刻护在了她身前,无数把刀剑齐齐刺入了郑将军胸前,顿时鲜血四溅。

小皇帝几步跨下台阶,奔到郑国舅身旁,一把扶住她,郑国舅脸上沾了些血,脸色惨白地望着倒下去的郑将军,浑身颤抖着。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她竟用他送的匕首杀了自己的舅父……

外面一个惊雷响过,郑国舅吓得一声凄厉大叫,扔了匕首,捂住耳朵钻进了小皇帝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皇帝眼角一酸,紧紧搂住怀中人,心头激荡。

外面下了一夜的暴雨渐渐停息。

天,终于要亮了。

20

她不是一开始就想女扮男装的。

那些人找到她时她正穿着乞儿服,和一群乞丐在抢东西吃,抢得灰头土脸,雌雄莫辨。

那些人一把冲到她面前,扑通跪下,热泪盈眶,“小少爷,可算找到你了!”

她眨了眨眼,傻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半个馒头。

从此就开始了她的国舅生涯……

她一直没有透露自己是个女的,开始是以为他们找错人了,想先骗段时日混吃混喝,能瞒多久是多久,后面发现不对时,她已没有了退路……

她不知道当郑将军发现她是个女的,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会不会怒急一刀把她杀了,甚至迁怒于她的母亲……

她不想尝试,不敢尝试。

她宁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一向惜命得很,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过更好的生活。

她想赚好多好多钱,多到可以随时带着她的老娘跑路,然后在江南盖座好大好大的宅子,一辈子吃喝玩乐,一生不愁。

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可笑,就算她有再多的钱她也逃不掉,有些事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就像她是个女的,却可能要一辈子扮成男的,然后绝望地糜烂在土地里,到死那一天都不能像个真正的女子一样,在花前月下对着心上人轻声问一句:“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么?”

于是数金条成了她最开心的时候,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够全神贯注,忘掉一切的烦恼和不安。

她想,约莫她的一生就要这样枯萎掉了吧……

郑国舅一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冷不丁地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气息温热:“小舅,你醒啦。”

她一个激灵,就要挣脱。

“嘘,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侄儿与你商量件事情可好?”

她脑子一团乱,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

那个温柔的声音接着道:

“小舅,朕允你一同坐拥江山,圆母后一个夙愿,怎样?”

她脑子登时醒了大半,猛地推开他,拼命摇头;

“不行不行!我不要当皇帝,我是个女的我怎么……”她忽然停住了口,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望着似笑非笑的小皇帝迟疑道:“难道你是要我……”

小皇帝摇了摇头,一声轻笑:“天下第一富的金雀怎么就能笨成这个样子。”

“我才不笨……”她还没争辩完,一样东西蓦地欺近,温软地堵住了她的嘴。

心跳好像瞬间停止了。

窗外天高云淡,春意盎然,吹起了一阵微风。

永和十二年,郑氏勾结诸侯叛乱,兆宁帝一举平叛,肃清异党,软禁太后,天朝自此河清海晏,进入长达六十年的“永和盛世”。

同年册封皇后颜昭,入主金阙宫,宫中有日月楼一座,日月池一处,日月斋一间……

某昭嘴角抽搐,某皇帝洋洋自得:“够了吗?”

“够是够了……可为什么都要我出钱?!”无比肉疼啊肉疼,她要跑到西越去找她的结拜姐妹求御夫之道啊!

小皇帝摸摸下巴,笑得理所当然:“男主外,女主内,布置宅院这种小钱当然是为妻的出了!”

“这哪里是小钱!再说……”

“走走走,先不说这个,”小皇帝一把搂住皇后的纤腰,凑到她耳边,笑得不怀好意,“今日风和日丽,最适合沐浴了,朕和皇后一起到日月池戏鸳鸯去!”

皇后抱着柱子一声哀嚎:“不要啊,昨晚才泡过的,现在还腰酸背痛呢……”

老天爷啊,把她当年纯良无害的小面团还给她吧——

日月池里,一片朦胧水雾中,一个声音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热气息贴到她耳边含笑道:“那年先帝驾崩……”

娇俏的脸颊越来越红,听着听着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声大叫,又气又羞地推开身上的无耻之徒:“你个大淫……”

“贼”字还没说出口,一样东西便及时堵住了她的唇,温软缠绵。

漆黑如墨的眼眸含笑一弯,璨然若星。

那年先帝驾崩,一干皇亲国戚进宫守灵,他睡到半夜悄悄爬起,想去找小舅玩,却没想到在别院偏房里看到他在洗澡,他一时起了玩心,偷偷溜了进去,趁小舅不注意拿走了他地上一件衣裳。

等摸出了房,凑到月下一看,他才发现手里的衣裳竟是一块白布。

他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偷乐着回了房,等着小舅气急败坏地去抓偷衣贼。

但却一直没传来动静,后来小舅也一直没声张过这件事,他便也一直留着这块白布,直到他长大了些,知道有一样东西叫“裹胸布”之后……

他命人将这块布改成了五样小件,白色的头巾、白色的腰带、两只白色的衣袖,还有一块白色的锦帕……

郑国舅,哦不,皇后在水里暴力发飙!

那骚泡的一身居然是这么来的!他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晃荡!

“你这个无耻的淫……”

声音又被堵住了,漆黑的眼眸笑得无限温柔。

其实太阳和月亮一直都在同一个天空。

其实他们早就是一家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是金雀,他是黄雀,黄雀这辈子吃定了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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