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城红雪(下)
吾玉
2016-12-15 18:34

7

许家找到山洞时已是第七天,那夜纪左扬受伤昏迷,没有人知道许崇西与孟宣仪哪里去了,直到七天后,纪左扬抢救回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护卫队赶紧去城郊找人……

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后,仿佛细微之处有了各种变化,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当孟宣仪整日在床前照顾纪左扬时,许崇西会提着鸟笼,隔三差五地过来看上一眼,扔下几句意味不明的冷笑。

“啧啧,阎王爷怎么就没把你收去了,可见祸害遗千年实在不假……”

纪左扬靠着床头,脸色苍白,望着许崇西淡笑摇头,温和的目光全似看一个小孩般。

倒是孟宣仪把药碗一顿,叉腰站起:“许怂包你再这样阴阳怪调的,我可就把山洞里你说过的话告诉左扬哥哥了……”

许崇西神情一变,瞬间慌了神,“你,你敢……”他看看纪左扬,又瞪回孟宣仪,先发制人,手指点得欲盖弥彰:“奸夫淫妇,奸夫淫妇……”

说话间提着鸟笼夺门不及,留下身后孟宣仪忍俊不禁的笑声,床头的纪左扬望向窗外,风掠长空,枝叶拂动,鸟儿声声叫得清脆。

这一年的春日,当真是再美好不过。

就在嫌隙渐消,有什么一点一滴完满起来的时候,许大帅的军队回来了——

确切地说,是一小队残兵,抬着一具棺材回来了。

仗本来要打赢了,却在途中遇上了日本兵,领头的正是当日在京城迫害孟了家武馆的弘田一郎,许大帅一心想为兄弟报仇,以卵击石下,不仅折损了大半的许家军,还搭进了自己的一条命。

春雷轰隆,大雨说来就来,狂风呼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天地。

许公馆的门前挂起了白灯笼,公馆上下一片哀鸣,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灵堂前,孟宣仪提着食盒又一次来劝许崇西了,他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地跪在棺木前,再这样下去,她真怕他撑不住。

一见到灵堂前那道瘦削的背影,孟宣仪便不由眼眶一涩,她提着食盒一步步上前,蹲下身来,轻轻地揽住许崇西的肩膀,开口间便哽咽了喉头。

“人死不能复生,你心里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没人会笑话你的,你,你这样下去,许叔叔在天上也不会放心的……”

许崇西扭头望向孟宣仪,俊秀的一张脸没有丝毫血色,笑得勉强:“我才不难过,我才不想哭呢,只是这老头子死相也太难看了点,那么多个血窟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啊……”

许崇西伸手去抚棺木,胸膛起伏间咳嗽起来:“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我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和他说呢,他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嘶哑的声音间已有血丝咳出,孟宣仪再也忍不住,红着双眼上前强行拉开许崇西,许崇西摇摇欲坠的身子跌在她怀中,四目相对间,两行清泪滑过他喃喃的嘴角。

“崇西宣仪,琴瑟永鸣……”

他说:“其实我原本计划着,这次等父亲回来,我便要他主婚,我想娶了你,好好过日子,可,可没有想到,我竟是再也等不回他了……”

话还未完,人却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在孟宣仪怀中一头栽了下去。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暴雨倾盆声中,孟宣仪紧紧搂住许崇西,满脸泪水,手脚冰凉。

灵堂的门却在这时被一把推开,大风涌进,纪左扬衣袍鼓动,几步踏入。

“不好了,日本兵进城了!”

8

“尊敬的孟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许公馆外被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层层包围住了,而灵堂前,弘田一郎的出现更是让许家上下惊恐万分。

他步步逼近,脸上分明带着笑,却如毒蛇般让人不寒而栗,纪左扬与许崇西同时上前,挡在了孟宣仪身前。

“孟小姐别害怕,一年前令尊之事实在是场误会,我一生尚武,早闻中华武术之精妙,不过是想让令尊将孟家拳谱分享一二,他却冥顽不灵,导致那样的后果我也十分惋惜……”

弘田一郎用生硬的中国话一字一句地说着,他是个极端而残暴的武痴,自从踏足中国后,便到处搜刮掌法拳谱,做下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如今随着日军蚕食中原的脚步,他来到川城,在满足侵略野心的同时,正好可以再逼孟宣仪交出拳谱。

风雨交加,一划而过的闪电映亮了孟宣仪仇恨的面孔,她血红着双眼,一口啐去:“呸,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把孟家拳谱交出来,你害了我父亲又害了许叔叔,我恨不能食你肉,饮你血,还想要拳谱,做梦吧!”

弘田一郎抚掌大笑:“很好,一年未见,孟小姐还是这样有趣。”

他上前一步,眸光已不知不觉狠厉起来:“中国人讲究先礼后兵,我自问礼数已经到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

一番话还未说完,已有一人排众而出,一声喝道:“等等,不就是一份拳谱吗?”

电闪雷鸣中,那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纪左扬,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双眸毫不畏惧地迎上弘田一郎。

“你要的东西我也有,孟家小姐早已将拳法倾囊授之,我能凭记忆将其一一誊抄出来,你若不信,我现在便可以演示给你看。”

说话间他已经脱去外袍,解了袖口,摆出了孟家拳标准的迎战姿势。

身后的孟宣仪难以置信,想要冲上前,却被许崇西死死拖住,“左扬哥哥,你在做什么?!”

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场景,在他教她学枪的那段时日,两人时常切磋,她对他毫无保留,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纪左扬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是在弘田一郎若有所思的审视下,与上前试探的几个日本兵近身搏斗,以拳法凌厉过招。

当几个日本兵尽数被摔出去后,弘田一郎的掌声在灵堂前响起,纪左扬冷冷一笑,轻甩手腕,拣起地上的外袍,抬头目视弘田一郎,毫不在意地开口。

“许大帅已经死了,我总得为自己谋条后路,若弘田先生不嫌弃,从今往后,我愿追随先生效犬马之力。”

许大帅的义子,昔日的纪左副官,卖主求荣,当了汉奸的消息,很快在川城的街头巷尾传遍。

从前的许公馆改成了日本宪兵司令部,纪左扬也摇身一变成了负责人,替弘田一郎接管川城各项事宜,没多久便凭借出众的能力得到了弘田一郎的更一步器重,甚至与日军打成一片,在公馆里称兄道弟。

除此之外,他还每日教弘田一郎孟家拳法,与弘田一郎在武术上有颇多共同见解,英雄识英雄中,两人互引为知己,竟结成了忘年交。

弘田一郎正好要在川城修建一座炮楼,便放心地将这任务交到了纪左扬手里,纪左扬尽心尽力,每一步都亲自把关。

川城的富商出钱,抓来当地精壮的男丁出力,炮楼前干活的是中国人,监工的却是日本人,而纪左扬这个为日本人办事的中国人便成了不折不扣的“汉奸”。

川城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在心中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视他比日本豺狼还要可恨。

起初孟宣仪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残酷现实,同许崇西去炮楼前找纪左扬时,正好看见他手持长鞭,一鞭子朝推车的老汉抽下去,鲜血淋漓间厉声一喝,如玉面阎罗一般。

“力气都去哪了?一个个没吃饭吗?这炮楼必须得在今年除夕前建好,不然谁也别想安稳过年……”

他说着,又是要一鞭子抽下去,这回却被一只手凌空拦了下来,抓住鞭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满眼泪光,痛心不已的孟宣仪。

“左扬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纪左扬身子一僵,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看热闹的几个日本兵已经围了上来,嬉皮笑脸地去扯孟宣仪。

“嫂子别生气,气坏了就不漂亮了!”

生硬的中国话中透着说不出的猥琐,平日里孟宣仪都是待在旧公馆,也就是如今的宪兵司令部中,纪左扬划了处院子给许家上下居住,日本兵是不能进去骚扰的,但进进出出间,言语上的轻薄却是免不了,若非纪左扬,恐怕孟宣仪与许家一干女眷早就身遭不幸了。

但这却更让孟宣仪恼恨,她不要这样的庇佑,她宁愿与豺狼虎豹玉石俱焚。

如今炮楼下,眼见日本兵将孟宣仪团团围住,许崇西不由着急上前:“滚开,少对我媳妇动手动脚的!”

被拽出的日本兵满脸不耐,骂骂咧咧地回首就是一挥,枪杆子一下捅在了许崇西腹部,叫他惨白着脸跌跪在地,额上冷汗涔流。

几个日本兵全都围了过来,你一拳我一脚,用叽里呱啦的日语破口大骂着。

孟宣仪本来被纪左扬拉在怀里,一见许崇西被打,赶紧用力挣开他,上前便掌风如刀,毫不留情地把几个日本兵摔了出去。

那几个日本兵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脸面尽失下,却又碍着纪左扬的面子,到底不敢对孟宣仪动手。

孟宣仪扶起一身狼狈的许崇西,抬头望向纪左扬,终是压抑不住满腔悲愤,痛心疾首地嘶喊道:“左扬哥哥你快醒醒吧!我们宁愿当日就死在那灵堂前,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看着你与虎谋皮,做百姓口中唾弃的汉奸!”

纪左扬从头到尾都面色淡淡,如今一步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孟宣仪与许崇西,眸色深深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许六少不是骂我是条狗吗?狗最大的能耐不是忠心,而是学会如何为自己找个好主子,现在我找到了,求仁得仁,是你们太天真。”

他扔了血淋淋的鞭子,解开袖口,活动了下手腕,像是有些疲倦,背过身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去吧,再也不要来这耽误我做事,如今的天早就变了,我选的路不会有错,也不需要你们懂。”

9

朔风渐起,不知不觉间,川城的寒冬又悄然来临。

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那座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炮楼终是建成,许崇西也在这时下定了决心,将孟宣仪约在后院的假山下,对着她郑重开了口。

“宣仪,你嫁给我吧,我们离开这……”

他握住孟宣仪的双手,眼神坚定而期盼,孟宣仪整个人都愣住了,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我……”

“你心里还是想着纪左扬吧。”许崇西了然一笑,眉眼黯淡下去,“可现在他早已不是从前的纪左扬了,你难道想陪着他一起走那条死胡同?”

孟宣仪抿了抿唇,眼眶不知不觉间泛了红,她正要开口,却瞥见许崇西身后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撑着伞,立于漫天风雪下,不知站了多久。

那温朗的眉目一如旧年,不言不语地站在大雪中,明明很近,却模糊了轮廓,仿佛远如天边。

正是纪左扬。

孟宣仪赶紧松了手,许崇西也回过头去,三人便那样隔着风雪遥遥相望,一时间,空气都似凝固下来,天地间静悄悄的,只有冷风掠过耳畔,拂动衣袂发梢。

孟宣仪忽然就想落泪,恍惚中是当初刚到川城时,纪左扬撑伞上前,于风雪中蹲下身,温柔问她一句。

“姑娘可是孟家故人,宣仪小妹?”

当夜,风拍窗棂,冷月无声。

孟宣仪在床上辗转反侧,正心乱如麻之际,门却被人大力地推开了,一道醉醺醺的身影进了屋。

“你想和许崇西离开川城?”

那脚步晃悠,满脸酡红的人,竟然是纪左扬——

他还不待孟宣仪起身,已经几步上前,重重的身子将她压在了床上。

“你以为我会放了你们吗?”

他醉得有些荒唐了,抓住孟宣仪的头发,眼神里是刻入骨髓的痛楚。

“实话告诉你,我娘曾是许家的花奴,你以为当年山匪绑架,许大帅为什么选的是我,而不是许崇西,因为我本来就是他的私生子!”

“当初老夫人逼死我娘,我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报仇,苦苦伪装多年,如今他终于死了,许家也终于垮了,我得到了该有的一切,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我凭什么放手让你跟许崇西走?”

“你也应该是我的,我对你那么好,你不是也喜欢上我了吗?许崇西所有的东西我都得抢过来,你怎么能跟他走呢,你留下来和我共享荣华富贵吧,我会给你最好的全部……”

酒气熏天的乱语中,孟宣仪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纪左扬开始疯狂地撕扯她衣裳时,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双手狠狠推开了他,一巴掌扇去。

“你醒醒吧!”

她浑身颤抖着,不住往床里面退去,脸上已落满了泪:“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原来一切是这样的,你不是变了,而是根本就不是我的左扬哥哥……”

从头到尾他都是在苦心经营,就连对她的好,也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纪左扬解开胸前的纽扣,摸了摸挨了一耳光的脸颊,冷笑间又扑了上去,一把按住孟宣仪。

“你现在知道不是太晚了吗?你反正喜欢我,不如便从了我,否则我就算毁掉你也不会让许崇西得逞……”

他说着已经撕开孟宣仪的衣裳,灼热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她脖颈上,孟宣仪拼命挣扎间,伸手摸向枕下,哐当一声——

纪左扬的动作戛然而止,因为一把黑压压的枪,已经重重地抵在他脑袋上。

“杀豺狼虎豹得用枪才行。”孟宣仪呼吸急促,另一只手拉好衣裳,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这话还是以前你教我学枪时说的,但没想到我现在用枪对着的人居然会是你!”

她目视着面色阴沉的纪左扬,眸中泪光闪烁,几乎是一字一句:

“但多可悲,我都已经看见了你的真面目,却还是无法对你,对我曾经的左扬哥哥下手。”

说话间,她竟然调转枪头,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黑压压的枪口猛然抵住自己的喉咙,连纪左扬都脸色骤变,惊呼间霎时酒醒大半:“宣仪不要!”

孟宣仪便那样望着他,满脸泪痕下,笑得苍白而决绝。

“你放我们走,若你曾对我有过一丝真情,对许崇西有过一丝兄弟情,你便放我们走。”

“否则,我们宁愿在黄泉路上相聚,也不愿再苟活于你眼前。”

10

轮船开出码头的那天,正好是炮楼落成典礼,日本兵齐聚炮楼欢庆,川城防线最松的时候。

也不知纪左扬如何安排的,公馆曾经的旧部竟然秘密将许家人接出,一一护送上了船,一切天衣无缝地就如演练过一般。

孟宣仪坐在船头,遥望着川城的方向,久久的失神,直到许崇西走近,为她披上了一件衣裳。

“崇西,我,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并肩而坐,晨风拂过衣袂发梢,彼此相视间,都同时望见了对方一颗空落落的心。

有泪水滑过孟宣仪的脸颊,她掏出怀里的那把枪,轻轻抚摸着,耳边仿佛又响起纪左扬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这把枪你带走吧,世间的豺狼虎豹是杀不尽的,从前是我天真了,但我仍希望你将它留在身边,至少在危难时刻能护你一护,而某一天,也许,也许你看见它,也会想起我……”

那样嘶哑的声音,浑不似醉酒之人,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让她几欲动摇,她却背对着他,终是决绝开口。

“我不会想起你,我的左扬哥哥已经死了,我唯一能做的是不让这把枪对准你。”

身后静默了许久,风拍窗棂,那人仿佛在黑暗中笑了。

“也对……是我奢望了。”

如今这句话不断回荡在耳畔,竟让孟宣仪的心痛到无法呼吸,她被许崇西按入怀中,捂住脸,摇头哽咽:“我其实骗了他,我根本,根本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那个初到川城,为她在风雪中遮住一把伞,那个替她出头,教她学枪,一次次舍身相救,即使到最后面目全非,也无法抹去她心中痕迹的左扬哥哥……

风掠长空,水面波光粼粼,许崇西搂紧怀中泣不成声的孟宣仪,自己却也不知不觉泪光闪烁,遥望着越来越远的川城,“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下他……”

他长睫微颤,水雾弥漫了眼前:“因为我和你一样,这么多年了,我竟是始终没有机会……”

再叫他一声哥哥。

雪无声无息地下着,天地间白茫茫的,风掠四野,一片寂寂。

热闹的地方唯有川城里那座高耸的炮楼。

纪左扬身着披风,面庞白皙,眼眸漆黑,俊挺的身姿依旧如竹,站在炮楼下,仰头望了许久长空后,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日军的车子终是开来了,弘田一郎下了车,纪左扬将目光收回时,脸上已是满满的笑容,走下阶梯上前热情相迎。

弘田一郎显然很是满意,在日本兵的簇拥下,与他携手一同踏进了炮楼。

那一瞬,纪左扬眼神飘忽,脑袋里忽然闪过无数画面——

年幼时,他坐在许家门前,从清晨等到天黑,也没能等回一去不返的爹娘,那时尚年轻的许叔叔轻抚他的脑袋,陪他一同坐下,看漫天夕阳,残霞如血。

他说:“扬儿,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你父母是义士,是英雄,百姓会记住他们的。”

那时尚懵懂,不懂大人之间做了怎样的约定,只知道第二天,他便看见了父母,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挂在城楼上,满城都是租界使馆遇刺的新闻。

许叔叔牵手带他从城楼下走过,不住低声对他道:“扬儿,不要抬头,不要去看,继续走我们的路……”

那条路多长啊,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就这样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风声飒飒,画面倏然转变,秋叶飘洒的院落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伸手去摇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开口。

“左扬哥哥,为什么你不开心,总也不笑一笑呢?”

他扭过头,对着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眸许久,仿佛也被感染了一般,终是微微扬了唇角:“对,要像宣仪这样笑着才行……”

他说着,声音里却依旧带着哽咽,在小女孩凑近细看之前,一把将她抱住,脑袋埋在那个温热的脖颈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落下。

弥漫的水雾里,光影再度流转,一眨眼回到了昔年的许公馆。

“义父,您不该这样,六弟只怕被伤透了心,您该选他的。”

已长成少年模样的他,因为山匪绑架一事,忧心忡忡地去书房里找许叔叔。

“好孩子,你父母将你交到我手上,若是你出了事,我日后下到九泉如何去面对他们!”

他心事重重地出了门,端着药去病床前看许崇西,却被那个曾经斯文秀气,成天缠着他玩,叫他“哥哥”的小小少年赶了出来。

“滚,谁是你六弟,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惺惺的可怜……”

后来过了那么多年,他真的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斑驳的画面再度向前闪烁,许帅身亡,日军进城,与虎谋皮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把黑压压的枪上。

“你放我们走,若你曾对我有过一丝真情,对许崇西有过一丝兄弟情,你便放我们走。”

他珍藏在心底深处最爱的那个姑娘,用枪抵着自己的喉咙,这样对他决绝开口。

胸腔里有什么在撕裂翻涌,他却蓦然想起,那日她与许崇西去炮楼前找他,他对他们所说的那句话。

“如今的天早就变了,我选的路不会有错,也不需要你们懂。”

是啊,子非鱼,尔非吾。

池中之鱼,悲喜自有天定,不怕守护的人离去,只怕他们陪他在水中窒息。

而如今,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炮楼的门重重关上,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纪左扬眨了眨眼,扭头望向这一整座楼里聚满的日军。

他对身旁的弘田一郎笑了,幽幽开口:“弘田先生,你有没有闻见火药的味道?”

由他亲自监工,每一环节都层层把关,费心费力建好的炮楼底下,早已埋上了足以炸毁一整座楼的火药,轻轻扭动机关便能结束一切。

耳边依稀是当初在炮楼前,他手持长鞭无情抽下去的厉喝。

“这炮楼必须得在今年除夕前建好,不然谁也别想安稳过年……”

是啊,不赶在除夕前端掉这帮豺狼虎豹,川城的百姓怎么能安稳过个好年呢?

此刻的轮船应当已经驶出川城,他所守护的他们将去到远方,平平安安地过完以后的每一个除夕,代替他看看未来他所不能见到的安稳盛世,太平家国。

真好,在爆炸声轰然响起的一瞬,纪左扬于熊熊大火中笑了。

身姿如竹,眉目依旧,一如昔年川城雪。

而远方驶出去的那艘轮船,也被这声巨大的爆炸所震动,船头之人齐齐站起,只见远处川城火光冲天,仰头间竟下起了一场红雪。

风中不知谁率先反应过来,扑向栏边,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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