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入冬后的傍晚,夜色来得特别快。正是华灯初上的下午五点半,街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们下班时比上班时更为忙碌,脚步匆匆,一个接着一个向着车站涌去。
这时,有一个手拿公文包,戴着宽边眼镜的中年女子拦住了一位刚从商业银行大厦出来的女士。
“请问是曹太太吗?我从朋友那里得知曹先生有一套房子需要出租,可是目前我无法联系到他,请问你能先带我去看看吗?”
那个女士的丈夫的确姓曹,可是她和丈夫结婚那么多年来并未有多余钱款可以购入多一套房产,至今夫妇俩都住在一间两居室的小房子里。所以她只是微笑地向中年女子表示,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啊。”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曹永达,手机号码:1382345XXXX,地址:青田街19弄15号1305室”。
姓名和手机完全对得上,曹太太心中疑窦顿生。自己与曹先生结婚五年来,没有听说他的名下还有另外一套房产,难道他故意在欺骗自己?想到这里,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丈夫的电话,但是始终无人接听。
女人苦笑道:“就是联系不上曹先生,我才来麻烦你。现在我家正好拆迁,需要暂时安置。青田街的房子距离我儿子就读的小学很近,所以我想尽快看看呢!”
曹太太略一思索,不露痕迹地顺手接过那张卡片,“这样吧,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我没有带屋子的钥匙哦。等我们到了那里再和我丈夫联系吧?”
青田街距离商业银行大厦并不远,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
一路上,曹太太拐弯抹角询问了一番关于1305室的情况,但是那个女人所知有限,仅有的一些信息也只是通过朋友处得知。只知道这套房子需要出租,而地点和自己小孩读书的小学很近,因此想要过来看看。
房子所在的小区很老旧,门卫是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子。15号门洞的安全门被人拉开用一块石头抵着,昏暗的楼道四周墙壁剥落,感应灯忽亮忽灭。
吱吱呀呀的老式电梯摇晃得厉害,好像把曹太太带入另外一个世界。
1305室在电梯的背面,曹太太越发相信丈夫瞒着自己另外还有一套房产。想到自己是爱惜他的人品,甘愿受苦也要违背家人的意愿嫁给他,现在连孩子都在肚子里,他却如此防备自己,忍不住鼻子一酸立刻红了眼睛。
1305室的防盗门虚掩着,曹太太暗想莫不是丈夫在里面,于是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令她吃惊的是,这套一室一厅的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沙发和几把破椅子之外什么摆设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她丈夫的身影。
她刚想要拿起手机再次拨打老公的电话,身后却伸出一只手,猛然夺走她的手机,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
曹太太惊愕万分,那个中年女人闪身进了屋子,然后重重关上防盗门,她用阴沉的声音说道:“曹太太,我知道你怀孕了,如果你不想我伤害你肚子里的小孩,请不要意图反抗。”
2
21岁的社会学女大学生静羽最近有点烦恼,现在已经是大三下半学期了,可是有关毕业论文的选题却还没有着落。她目前在法制报社实习,每天的工作是为一名专栏编辑打下手,完成他吩咐的一些琐碎小事。
这天,沈编辑让她收集最近一个月发行的刊物中有关法制的内容,估计打算出一份有关法制的专题。静羽很有耐心,几乎把本市发行的所有正规报刊都看了一遍,连广告栏都没有放过。
于是,本市最大的一份晚报中刊登的一张寻人启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爱妻,你可安好?非常挂念。你的丈夫,曹永达。”
静羽对“曹永达”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再结合寻人启事的内容,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曹永达”应该就是自己曾经的中学体育老师。
那是在十年前,静羽在本市第一初级中学念初一。曹永达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同时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为人忠厚老实。由于太过宠爱妻子,因此总是被学校同事嘲笑他是个十足的“老婆奴”。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却害得静羽差点残废。
在一次体育课上,静羽按照体育课的教学规定需要完成一些双杠上的简单动作,体育老师则必须在一旁保护。但整整一节课,曹永达都是心神不定。当静羽不慎脱手摔倒的时候,他竟然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其他女生惊叫才反应过来。
虽然静羽最后只是轻微脑震荡,但是学校领导找到曹永达谈话,他这才吐出自己魂不守舍的真相。
原来就在几天前,他的妻子曹太太和他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随后收拾行李之后离家出走了。
曹太太不是本地人,老家在距离本市相当遥远的地方。曹老师想尽一切办法都找不到妻子的行踪,于是只能在前一天报警。
或许因为小区老旧,监控设施十分简陋,除了有邻居表示听见两人吵架然后曹太太摔门而出的声音之外,没有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校方领导体谅曹老师爱妻心切,何况静羽也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因此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但是曹永达“妻奴”的大名,连学生都开始津津乐道。
看来时隔十年,曹太太还是没有回到曹永达的身边,而曹老师依旧对失踪的妻子念念不忘。静羽认为,单凭曹老师的这段往事,便可作为社会学毕业论文的绝好题材。
听到她的描述,沈编辑也觉得很有兴趣,不过作为专栏编辑的他更为好奇的是曹太太的去向。就因为夫妻之间简单的吵架,曹太太竟然能渺无音讯一去就是十年。十年间,她在哪里?做些什么?是什么原因甘愿孤身在外抛下家人?
当然,若是通过法制报的报道能为曹老师找到曹太太,那就最好不过。
3
“我没有刊登过什么寻人启事,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找到曹永达并非难事,今年四十五岁的他仍旧在第一初级中学当体育老师。静羽拜访的那天下午,曹永达正在操场上课。
他没有什么大变化,依旧相当壮实,只是神情非常憔悴,心不在焉的样子让静羽恍然回到十年前。
曹永达刚看到静羽还十分高兴,体育老师几乎要教授整个年级的体育课,本来对学生并不会个个熟悉,但是曹永达差一点导致静羽身受重伤,因此两人都对彼此印象深刻。
当静羽说明来意之后,曹永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一沉,用冷冷的语气予以否认。
“其实,我想以老师为原型写一篇社会学毕业论文,当然我不会透露老师的真实姓名。在我印象中,老师是个好好先生,尤其对太太真是……”
静羽话未说完,曹永达挥手打断,“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至于你说的采访,恐怕我帮不了你。就这样吧。”
说完,曹永达吹起哨子,招呼不远处正在各自活动的学生们集合。
静羽讨了个没趣,怏怏地向着教学大楼走去。在她的记忆中,初一时曹太太离家出走,直到她初三毕业,曹太太依旧渺无音讯,而曹老师则一直是这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难道在我毕业后的那段日子里,曹太太回来了?或许这张寻人启事的确不是曹永达的手笔?毕竟姓曹的人多如牛毛,他的名字也很普通。
想到这里,静羽径直找到了过去的班主任袁老师。她记得袁老师和曹老师同期进校,两人关系不错,时常结伴打球。
四十五岁的袁老师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个半老头子了。他腆着大肚子,好久才认出静羽,欣喜地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念的大学很不错呀,今天怎么想到来看老师?”
静羽说明来意,袁老师沉默半晌。
“如果你只是想要作为一个毕业论文的题材,我认为只要隐去真实姓名,并非不可。不过还是要取得曹老师的同意才行,如果你要问我有关于曹太太离家出走的情况,我只能说一些众所周知的事。”
原来曹太太早就和曹老师同床异梦,主要是曹永达作为一名中学体育教师收入不佳的缘故。两人爆发激烈争吵的那天,具体情况曹永达并没有和同事说起过。袁老师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曹老师便总是郁郁寡欢,直到近几年才稍微好一点。
“后来,曹太太一直没有消息吗?”
袁老师摇头,“当然没有。十年前买火车票又不要身份证,她一个大活人到底去了哪里还真的很难预料。那时候警方还怀疑过曹老师贼喊捉贼呢!可是既没有发现曹太太的尸体,邻居又作证说听见她摔门而去,最后也就这样了。”
那个发布寻人启事的应该就是曹老师。静羽在心里默默地想,可是曹老师为什么要否认呢?对妻子长情并不值得羞耻,但曹老师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
袁老师看过那份寻人启事的剪报之后说道:“咦?这是曹老师刊登的?真是奇了怪了,到这份上了他还想不开啊……”
见静羽露出疑惑的表情,袁老师踌躇片刻解释道:“曹老师曾经怀疑曹太太有外遇,那个男人和她是同乡,离家出走其实是跟着男人私奔了。证据么,就是曹太太出走之后,那个男人也同样辞职不知去向,前后就差一天。”
4
初冬的早晨分外清冷,本市公安局城北分局的报案室门外,一大早就有个男人在来回踱步。他手里明明夹着一支香烟却不吸,直到烟丝燃尽,烧到了手指头才猛然惊醒似的。
男人鼓足勇气,大步踏进报案室。
“我叫曹永达,我要自首,十年前是我杀死了我的妻子和她的外遇。”
静羽再次见到身穿囚服的曹老师时,不由感慨万千。她本想以十年不渝的爱情作为社会学毕业论文的题材,没想到事情发展急转直下,痴痴守候的长情人,竟然转身变为杀死妻子的凶手。
“静羽同学,你上次想要以我为题材写一篇论文,很好,现在我接受你的采访。我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唯一的要求是你必须刊登在最新一期报纸上。”曹永达说话的语气很急促,这和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
十年前,曹太太和曹老师的关系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美好。曹老师收入始终不佳,作为体育老师既不是班主任也并非主课老师,基本没有外快到手,只有每个月固定的死工资。
曹太太用钱不爽快,很难和公司里其他女同事攀比,将所有怨恨都怪罪在曹老师身上,两人很早就开始冷战。只是生性温文的曹老师不愿意惹怒暴躁的妻子,凡事都是低眉顺目地忍让。
不久,他听闻曹太太有了外遇。对方是曹太太同公司的一个张姓老乡,年纪比曹太太还要小上五六岁,平时总是亲切地称曹太太为“姐”。曹太太觉得小张头脑很活络,虽然目前还是一文不名,但是将来绝对比曹老师有前途,因此萌发了离婚的念头。
由于曹老师坚决不肯离婚,曹太太决定跟着小张私奔。
“那天,就算我苦苦哀求,那女人还是不理会我,甚至不断羞辱我。我实在忍耐不住,用于拿起烟灰缸,把她砸死了。然后我又去了她和外遇约定的地点,砸死那个男人之后,就地掩埋。嘿,没想到十年了都没人发现。”
“可是为什么有邻居却作证说听见曹太太摔门而去的声音呢?”
曹永达轻蔑地一笑,“估计是被我误导的吧?我们几乎每天都吵架,邻居混淆了也有可能。总之我是在家里杀死她,然后分批将尸块带出去扔掉。”
静羽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曹永达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在临行前不断强调:“必须把这篇报道尽快刊登知道吗?”
在回去的路上,沈编辑开导静羽,说人本来就表里不一,何况你只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个,不了解他的真面目不值得纠结。
静羽却觉得十分奇怪,从曹永达的种种行为来看,那张寻人启事或许真的不是他所发,可除了他之外,又有谁会以他的名义寻找十年前的妻子呢?曹永达又为什么会突然自首,还主动要求接受采访?
其中那张寻人启事到底起到什么特殊的作用呢?
为了配合报道,两人来到曹永达的家门外,打算拍几张照片。
这时,有个三十左右的女子正站在曹家门外,她的样子很犹豫,好像在迟疑是不是应该敲门。
见到两人注意自己,她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认识住在这里的曹永达夫妇吗?”
静羽不答反问,“你是……”
那女子说道:“你好,我是韩敏的同事。她的丈夫曹永达说她生病在家里休息,不过已经有十天了,我想来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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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羽愣住了,丈夫?曹永达的太太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失踪了吗?那这个叫韩敏的却又是谁?
5
大雨滂沱,雨伞完全起不了作用,只在这雨中逗留了几分钟,警员和曹永达便浑身湿透。就算有些挖土的工作人员身穿雨披,依旧能感到湿气透过层层衣物侵袭而来。
“是这里吗?”为首的陈警官问道,他的声音难以冲破雨势,听起来很不真切。
曹永达沉默着点头,他的面孔被雨水打湿,一道道水流从他的脸上滴下,看起来像是在哭泣。
湿润的泥土很容易挖掘,不一会,工作人员就在这棵槐树下挖出一具枯骨。
“怎么只有一具尸体?”陈警官质问道,“还有你的妻子呢?”
曹永达平静地说道:“我是在家里杀死她的,后来分成几次扔到附近的河道里去了,可能顺着水流漂到别的什么地方了吧。”
头顶一个炸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陈警官的声音也好似破空而出,坚决而又清晰。
“曹永达!你再不说实话,还要不要你老婆的命了?”
曹永达大吃一惊,他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警官,你、你在说什么?”
这时,一辆中型面包车由远而近缓缓驶来。汽车在曹永达面前停下,一个面容委顿的女子在一位女警官的搀扶下小心地下车。她看见曹永达,立刻流下眼泪扑倒在他身边。
“永达,我好害怕!”
曹永达望着眼窝深陷,满脸惊恐之情的女子,除了用尚且戴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抓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面包车里另外还有一名中年女子,她双手戴着手铐,左右各有一个女警挟持。中年女子死死盯着他,眼中喷出就算这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灭的愤怒火焰。曹永达很清楚,中年女人在怨恨他的言而无信。
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或许那晚的雨比今天更大更密,夜色也更为深沉。身陷出轨疑云的曹太太惊恐万状地跑回家,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曹永达想办法救救自己。
曹太太虽然和同乡小张陷入不伦之恋,但是说白了她只是出于空虚,何况小张的经济能力比起曹老师还不如。小张却始终对她纠缠不休,那天私会之后还要求她离婚,否则就会在网上发布偷拍的裸照。
曹太太一时愤恨,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砸破小张的头,小张就此没了气息。
为了帮助妻子逃避法律制裁,曹老师和曹太太共同演出了一场“私奔”戏码。先是在家里和曹太太吵架,然后摔门而去的其实是曹老师,他悄悄来到小张的出租屋,将小张的尸体运走掩埋。然后假冒小张致电房东,给房东留下带着女友离去的假象。
小张在本市无亲无故,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寻找他,尤其在听闻他诱拐有夫之妇私奔之后。
这样一来,曹太太也无法继续露面,只能躲在外地。
几年来,曹太太在外地打工,也经常和曹老师保持联络。本想着等到众人逐渐淡忘小张之后再回来,谁知就在五年前,曹老师竟然再婚了。
那个女人名叫韩敏,她是一家银行呼叫中心的座席员。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她对忠厚老实的曹老师存有好感,后来两人越走越近。曹老师背着曹太太私自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又向身边所有人都隐瞒了再婚的事实,甚至卖掉旧屋历经数次搬家。
“我承认,我早就想要摆脱她的控制、摆脱这种生活。”回到审讯室,曹永达仿佛松了一口气,“我向法院申请离婚,本以为她有命案在身根本不敢出来,谁知她仍旧如影随形。
“那天我看到寻人启事,我就知道这是她对我的警告。千防万防,韩敏还是被她骗走了。我来投案,就是为了让她饶了韩敏母子,我既然已经为她顶罪,那么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到这个社会了。”
“你说顶罪,那也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才是凶手吗?”陈警官似乎对曹永达的印象很差。
“我去小张的出租屋时发现了那个烟灰缸,我偷偷收藏在家里,你们可以去找,就在我卧床底下的隔层里。”
“想见见她吗?”
曹永达态度很坚决,“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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