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风雪漫天,天地间只有一列车队在南行着。
五个月前骠骑将军霍沉深入北狄腹地,大败北狄军队,斩杀北狄王。幼主上位,派人求和。以北狄长公主和亲天朝,从此兵戈休止,永修情谊。
1
朱红色宫门被守卫缓缓打开,车帘被人极迅速地掀开,隐约可听一人惊呼。随后又迅速被人落下,有女声传来,“何必大惊小怪,不过就看看而已。”
凌霄殿前已有官员带人列阵等待,行了三月的车队终于缓缓停下,众人皆往为首那辆车看去。
轿帘再一次掀开,露出红色衣角。红衣少女站在车上,她推开宫人搀扶的手,径直从车上跳下来,发辫上坠的粉色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在肩上一沉。少女仰头看向高高的凌霄殿,“这便是你们皇帝的地方?真高啊,光是上去恐怕就用不少功夫呢。”
她回过头,灿然一笑,“我要从这里上去吗?”手指指向汉白玉台阶。不听回答,便开始顺着台阶向上走。北狄众人只是稍微出声阻拦了下,面上却并未有惊慌神色,看来对这位长公主的作风习以为常,倒是惊了京都的官员们一大跳,皇上还没传召怎能就往上走?心里只觉蛮夷之人,就是不懂规矩。
凌霄殿建在高处,风吹起她的红色外袍,她也毫不在意。她站在台阶上最高处往下打量,只觉得底下的人黑压压一片,都变小了好多,颇为新奇雀跃。
“站住!”殿前的守卫拦住了她,“未经传召怎敢入殿!”红衣少女看他一眼,“你这人好生奇怪,是你们的官员告诉我皇帝在这里的。我是从北狄来的,为什么还要传召?”
正僵持着,有宫人前来传话,“陛下请长公主进去。” 侍卫听见这话,急忙让行,为她打开殿门。红衣少女得意地笑笑,冲他做个鬼脸,快速闪了进去。
真奇怪,外面阳光这么好,这宫殿里怎么还这么幽暗。她左顾右盼打量着。宫殿里不少宫人,他们站得笔挺,在一旁准备伺候着。这么多人,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一抬眼,便看到御座上端坐一人,金色冕冠上的冕旒垂下正遮挡住他的脸,隐隐绰绰看不清楚。“你便是周肃?”她出声问道。
“北狄长公主慕容毓,”他直接点出她的名字,“既然识得朕,为何不跪下行礼?”慕容毓看了地下一眼,侧头一笑,“地板是石头的,跪下我的膝盖会疼,我才不要跪。”言谈肆意,丝毫没有被送来和亲的谨小慎微。周肃似乎并不生气,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转眼间,大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肃起身,走到慕容毓面前,“你的那把匕首可带来了?”离得这么近,他的声音清晰可闻。慕容毓眼睛越睁越大,匕首……他的眉眼迅速地与记忆中的另外一张脸重合,“是你!”
她比划了下身高,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你怎么是九州朝的皇帝,你说你不是中原探子的……咦,长的怎么比我高这么多!”周肃看着她,七年时光,北狄的土地孕育出的长公主,明艳动人,似乎能将整个大殿照亮。慕容毓,就算是生在荆棘地里,都能昂扬地生长。
2
多年之前,北狄王病重。临死前,传位其弟。其弟凭借军中威信顺利登上王位,并且,续娶寡嫂。
周肃第一次见她,是北狄王续娶寡嫂的婚礼时。
周肃幼时曾跟随帝师蒋居正四处游历,蒋居正放浪形骸,文武全才,却视礼教纲常为无物,曾酒后醉言,“天下才气吾站九斗,天下人共分一斗。”母亲逝去,按礼守孝三年,他却于葬礼上击缶而歌。
便是这样一个人,先帝却对其出乎寻常的信任,甚至要将自己唯一的皇子周肃交给他培养。蒋居正却再三回绝,最后先帝以绍兴百年女儿红为饵,诱他答应教导皇子三年。但是蒋居正却提出条件,这三年皇子要随他游历民间,不得使用皇子身份。先皇允。
蒋居正带他三年深入民间,体察民情,最后竟然冒险将他带入北狄境内。适逢北狄王大婚。他们便假借身份混了进去。先生肚饥,去寻找美食饱肚,便将十四岁的周肃扔在北狄王宫的角落里。
所有人都在忙碌婚礼,周肃便在北狄王宫里四处乱转。走进一处后殿,险些被一箭射中。他惊骇之下却犹能保持稳定。回身一看,便发现射箭的是个小姑娘。离她数丈远处摆列了一排箭靶。小姑娘引弓射箭,年幼无力,羽箭纷纷脱靶、四处乱飞。其中一箭就险些射中他。
久射不中,那小姑娘似乎有些丧气,用力将弓箭往地上一摔。她气狠狠地盯着地上的弓箭,又俯下身子拾起来接着练习。好倔强的小姑娘,周肃暗想。那小姑娘也看见了他,“你过来!”周肃又听她道,“你会不会射?”眼睛里已经流露出希翼之色。周肃点点头,接过弓箭,稍一用力,引弓——正中靶心。
那小姑娘欢呼,却突然发现了什么。她指着周肃拿弓的右手,“你不是北狄人?”北狄人习惯是左手拿弓。周肃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左手已经抚上腰间暗藏的匕首。只要她一有惊呼尖叫的趋势,他的匕首便会戳进她的喉咙。
那小姑娘侧着头盯着他一会,小声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听了她的话,周肃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她上前一把攥住了周肃的手,“你会被发现的,跟我走。”也不理会周肃反应,便拽着他在后宫中七拐八拐,穿过长长的回廊,闪入一处宫殿。周肃见她衣着服饰,知道这个小姑娘应该是有身份的人,一时间任她牵着他疾走。
那小姑娘松开他的手,“我是慕容毓,告诉我,你是谁?”
“苏昼。”
苏昼?慕容毓反复念了两声,似乎是要将这个名字咀嚼烂。“果然不是我们北狄人,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否则我就杀了你!”
她凑近他,“你来,是不是为了破坏婚礼的?”眼睛晶晶亮,“快说!”他摇摇头,“我是跟随叔父来此做生意的,我叔父想见识见识,便找相熟的大臣领着我们进了王宫观礼。可是我和叔父失散了,又不识得路,才……”
慕容毓听他回答,面露失望之色。周肃发现端倪,试探问道,“难道你希望婚礼不能顺利举行?”慕容毓仰头,脸上是倔强之色,“天底下,有谁会希望自己的母亲嫁给亲叔叔?”
慕容是北狄的王姓,母亲嫁给别人……电光火石间,周肃已经知道了慕容毓的身份,她应该就是前任北狄王之女,现任北狄王侄女,北狄王朝唯一的公主。
周肃了然。即使身处在无人的宫殿中,婚礼的奏乐声都清晰可闻。她垂着头,微不可闻的探了口气。周肃只觉得她这一叹气,自己也无端地跟着惆怅了起来。毕竟年幼,少儿心性,很快忧愁便被她抛到脑后,“你饿不饿?我领你去吃好吃的吧!”
北狄公主,想要什么没有,何必去偷?周肃被她领着,蜷曲在桌子底下。正前方便是众人纷乱的脚步,慕容毓小心翼翼地从桌布下探出一点头,确认没人关注到藏在桌底下的他们,迅速伸手从桌子上摸下一盘糕点来。
“喏,尝尝。”周肃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慕容毓已经有些脏的手心上。慕容毓自然也注意到这点,她毫不在乎地扔了个糕点到自己嘴里,“没见识,等你饿了你便知道了。”说话间狠狠咬了口糕点,“嗯,这偷来的就是格外好吃。”
饿过,难道她饿过?周肃不解看她一眼,他虽然跟着蒋居正在民间游历,蒋居正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肠胃的人,周肃倒也真没尝过饥饿的滋味。见他不吃,慕容毓吐了吐舌头,三两下就把糕点解决干净。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伴着人声,“给我搜!”有人出声问道,“王上大婚,这里正忙着呢,将军这是要搜什么?”
“有人报有中原探子混入王宫,今天是个大日子,绝不能出什么纰漏。因此各宫各处,都得搜一遍才是。”旁边慕容毓听闻此言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是中原探子?”
“什么人!”慕容毓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发觉。她食指覆上嘴唇,示意周肃噤声。一阵扑簌扑簌的声音,慕容毓从桌子下钻了出来。
她伸了个懒腰,抹了抹嘴上的残渣,不满地看向刚刚发声的威烈将军,“将军可是吓我一跳。”那威烈将军是她叔父的亲信,草草行了礼,似笑非笑,“公主在桌子底下干什么?”
慕容毓皱皱鼻子,“肚子饿,找点吃的,”又嗅了嗅,“这是炖的什么,好香啊!”威烈将军深深地看了周肃藏身的桌子一眼,突然抽出佩刀砍向桌子,慕容毓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桌子被刀砍成两半。
没有。桌子底下并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盛着糕点的白瓷盘在地上。慕容毓脸上已经满是怒色,伸手够到杯盘便摔到威烈将军脚下。虽只有十二岁,此时却气势迫人,她仰起脸看着高大威武的威烈将军,咬牙道,“将军这是干什么,在本公主面前也敢拔刀,怎么?是不是也想将本公主一并结果,好去向我叔叔请功?”
这话说得诛心,威烈将军知道她素来无法无天惯了,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双手抱拳行礼,“臣乃武人,对公主多有得罪,请公主恕罪。”她不说话,抬手又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拂落。
“臣还有公务,恕臣先行告退。”威烈将军一挥手,迅速带人撤出了此处。旁边伺候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慕容毓环顾众人,“看什么看!都给本公主滚出去!滚啊!”公主素来骄横,威烈将军拔刀砍断公主藏身的桌子,无疑是并不信任公主说的话,欺她年幼,明晃晃地打脸。知她正在气头上,不敢多言,纷纷撤了出去。
众人撤后,她轻拍胸口,惊魂未定,又小声叫道,“苏昼,你在哪呢?”听她喊声,周肃从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下闪了出来。她吐了吐舌头,“你什么时候过去的,可真是吓死我了。”
“刚刚那个人冲你行礼的时候。”慕容毓看他一眼,趁他不备,右手从腰间拽出鞭子冲他甩去。周肃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尽管向后闪退,鞭梢还是在脸上刮出一条血印。
慕容毓眉眼一挑,“中原探子,你竟然骗我。”她收回鞭子,“不过没关系,我们扯平了。”周肃方觉脸上微微疼痛,这个北狄公主,性情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慕容毓又要上前拉他手,被他避开。她站定,“你们中原人,真是小气。我不过是气你骗我,你还要记恨我不成?”
她扶住他肩膀,一个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诺,这下子你应该不生气了吧,再说了,我刚刚还救了你呢。”周肃猝不及防,愣在当场。慕容毓捉住他的手,“你早晚会被发现的,我们溜吧。”
3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慕容毓趁着夜色,竟然带他混进了北狄王的寝殿。他们便躲在寝殿床下,“现在宫殿里好多侍卫都在查探,今晚你根本就不可能脱身。不过我想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搜他们王上的寝殿。”
慕容毓面顿了顿,“至于你那个叔父……”周肃打断她的话,“放心好了,天下没有能困住我叔父的地方。”他对他师傅的实力向来颇有信心。
她点点头,“那就好,我们在这里藏一晚上,明天你再随着宾客流们混出去好了。”床下一片混沌,周肃看不见她神色,却能感觉出握着他的那只手手心已有薄汗。还没来得及思考,右手便用力回握了她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已经传来女孩子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握着的手也已经松开。周肃知道她睡着了,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堪忧,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殿门被人粗暴推开,一个美丽的女人被人用力推到床上,月色碎了一地。慕容毓听见声响,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揉揉眼睛,听见自己叔父的声音。声音沙哑,饱含欲望,“今夜你是我的,要不是我大哥当初从中作梗,你早就嫁给我了。”
周肃知道说这话的应该便是北狄王,他屏住呼吸,小心听着。“毓儿都已经十一岁了,这么多年,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无奈悲伤。
“放过你?我们本来就是一对,是我大哥,占了王位竟然还占有了你。当年我无势,如今他死了正省得我动手。”
无人应答,紧接着就是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男性力量下,女人的挣扎显得是那么渺小。慕容毓此刻是彻底清醒了,她的母后便在她头顶上,被她的亲叔父奸污。月色映入床下,周肃抿着唇,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唇,将她箍在怀里不让她动弹。
现在的北狄,早已掌握在他叔父手里。连一个小小的将军,都敢对公主不敬。如果此时慕容毓贸贸然跑出去,只怕会被暴病而亡也不可知。慕容毓挣扎奋力着,周肃却是丝毫不敢放松。慕容毓终于停下动作,她绝望地听着床上女人的挣扎声、男人的喘息声,眼泪滴滴顺着腮边慢慢淌了下来。
眼泪温热,掉到周肃手上。像落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终于寻找到依靠。她小奶狗一样,在他怀里拱了又拱,紧紧攥着他衣襟,无声地哭泣着。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按礼,王和王后应该出宫,接受北狄人对他们的祝福。确认无人后,周肃拖着慕容毓从床下爬出,他不过十四岁,竟然有恍然隔世之感。他甩了甩僵硬的胳膊,昨夜他才知道,原来女孩子当真是水做的。
“苏昼,我们出去吧,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慕容毓声音轻快,仿佛昨夜哭泣整晚的人并不是自己。慕容毓自小在王宫内生长,各个小道她简直是了如指掌。她领着他穿过花丛,却在灌木丛处被人拽住衣服后领。她回过头,长长发辫险些打在那人脸上。“你是谁?竟然拽我?”周肃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波澜,“叔父!”
被周肃叫做叔父这人从腰间扭下酒葫芦,不紧不慢地灌了一口,“热闹看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慕容毓本来气鼓鼓地瞪着他,此刻听见这话,紧紧攀着周肃胳膊,“你现在就要走吗?”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不舍之色。
周肃看她神色,又想到她昨夜哭泣样子。心有不忍,顺手就将身上藏着匕首掏出来递给她。“这个给你……”又顿了顿,“以后别用鞭子了。”
旁边蒋居正看着他将匕首递出,一惊,复又咧嘴一笑,“好小子,这才像我的人。”他侧耳一听,“有人要过来了,走吧。”带起周肃跃上宫殿顶,周肃深深看她一眼,消失不见。
“那小姑娘,应该不是寻常人吧。是北狄那个小公主?”
“是。”
蒋居正失笑,“你小子行啊,有你们家家风,一天时间,就把人公主迷得一愣愣的。边疆战事吃紧,我们还是及早赶回去为妙。不过——以后还打什么仗啊,让她过来和亲便是,你把你父皇赐你的匕首都送出去当信物了。”
周肃垂着眼,破天荒的,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4
他跟随帝师蒋居正的三年,极大地开阔了眼界。登基四年,少年天子,他改革税法,严查贪污,分割相权,将兵权收归己手。他有不输于父亲、祖父的智慧与眼光。
选贤举能,抑制朝臣党派之争,朝野一片清明。知人善任,派遣霍沉大败北狄军队。霍沉更是亲手斩杀了她的叔父北狄王。随后,北狄内部权力迅速交错更迭。九州朝向北狄提出和亲,北狄长公主慕容毓应允。
慕容毓甩甩衣袖,匕首便被她稳稳攥在手心。“看!”她得意地一笑,抬手将匕首朝凌霄殿内的金柱掷去,匕首直直插入柱身所刻龙首。她使劲将匕首拔出,在身上衣服擦了擦,“这个匕首啊削铁如泥,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呢。”
周肃轻瞟了那金柱一眼,一个窟窿赫然入目。这把匕首自幼跟着他,他当然知道这把匕首的好处。
他们相识一天,所隔七年。周肃看着慕容毓满殿乱转,恍然发觉七年时光,慕容毓却还是旧时模样。“你要将我嫁给谁?”她代表北狄前来和亲,而九州朝却并没说明和亲者是谁。
和亲仅仅是为了将两个王朝捆绑在一起,为之前的战争划上暂时的休止符。不管九州朝要把派出谁来娶她,完成这项政治任务,就算是聋是哑是麻是瞎,她慕容毓都得受着。战败国,没有资格和脸面谈条件。
周肃失笑,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坦荡,“你是北狄的长公主,虽然战败,朕也不能委屈你——”
“此次出征北狄的霍沉——”
“霍沉!真的吗!”慕容毓出声打断她的话,眼睛晶晶亮,霍沉武艺出众,一杆银枪在北狄军队中来去自如,她早就久仰大名。周肃看她如此作态,心中不悦,小白眼狼,枉他惦记她这么久,“霍沉将军已有妻室。他府中有精通你北狄菜色者,稍后朕就让他送来。”
慕容毓骄傲地甩了甩发辫,对他后半句话置若罔闻,“妻室,霍沉的妻子有我好看吗?”周肃看她洋洋得意,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心里那一点因她关注别的男人的不悦也烟消云散,不知不觉放柔声音,“不若你好看。”
她听到这话,脸凑到他跟前,“皇上,你大点声再说一遍,我听不清。”说话间唇角梨涡若隐若现,眉梢尽是狡黠之色,像只小狐狸。周肃微微咳嗽声,生硬地别开脸,也不答话。慕容毓便又转到他身侧紧紧盯着他。
“你……舟车劳顿,还是先去宫中休息吧。”顿了顿,“明日便是正月十五,朕带你微服出宫看灯?见识下我京都与你北狄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真的?可不许骗我!”
“朕何时骗过你。”
“谁说的,你可骗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
5
正月十五,各式各样的花灯将京都映得恍若白昼,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慕容毓像脱缰的小马驹,看什么都新奇,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她拽住周肃衣角,手指直指向挂在树上的兔儿灯,“你看这个,这个灯是兔子!真可爱!”周肃曾在民间游历,对这一切自然不陌生。“哇,还有美人灯呢!”松开他的衣角,她孩子样跑上前去,在人群中又蹦又跳。周肃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唇角也带上笑意。
慕容毓挂着大大的笑容,回头冲他使劲招手,“在这里在这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想,这句词,他终于明白其意。没有多余思索,他上前牵住她的手,慕容毓一怔,复又回握。正如七年前寝殿床下他回握她一般。
他们牵手一路走来,慕容毓手里也提上了一个三瓣嘴兔儿灯。不远处的敲锣打鼓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很快声音传来处里三圈外三圈便围满了人。行到近处,便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素闻京都人才济济,初到宝地,值此佳节,愿为小女比武招亲。只要能让小女看重,有无婚配皆可!”
慕容毓听到这话好奇问道,“比武招亲,那是什么?”不听回答,便被她寻个空子,三两下便挤进人群前端。
一个粗壮大汉手握双刀,目似铜铃,肤色黝黑。他身后有个女子,身段姣好似弱柳扶风,一双美目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风流、婉转娇怯。慕容毓心下暗叹,好个俏佳人。不过这大汉看着如此凶恶,怎么也不像能生出如此美丽女儿的样子。
“可有人愿意一试!”大汉双刀在空中用力一击,发出金石碰撞之声。兵器是个好兵器,人也像是个练家子。慕容毓攀着周肃脖颈,“你说咱们的匕首,能把他的双刀削断吗?”周肃用眼神别她一眼,示意她不可下场玩闹。二人窃窃私语间已有一年轻男子下场与这大汉纠缠在一起。
不过几招,便被当胸一脚踹进人群中。又有数人,模样周正,瞧着这姑娘的美色,纷纷下场。无一例外地落败。慕容毓打个哈欠,她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聊。打来打去,怪没意思。周肃看她脸色,牵起她手便要走。
忽然一柄刀光闪着银光拦住去路。那大汉面无表情地拦住他们去路,那个貌美姑娘又上前冲周肃微微一福,声音宛若黄莺初啼,“公子可愿下场一试?”
慕容毓了然,径直伸出手挡在周肃面前,正色道:“他已有妻室。”
那姑娘并不理会她,“家父已经说过,有无婚配皆可。公子,可愿意下场一试?”
这些人,行走江湖练就的就是一身看人的本事。周肃通身的气派,即使在人群中不发一眼,也不容小觑。至于他旁边的女子,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笼络男人的本事,他们有的是。
慕容毓不悦,“我都说了他不会去的,你要比武招亲是你的事,为什么你们这的女人被拒绝了还缠上来如此不知羞!”她实在是有些厌烦,这些人怎么这样缠人,硬是扯着他们不放。她们北狄女孩子见到喜欢的人也会主动表明心意,被拒绝后却从来不做痴缠。“我们走!”
“小姐可是这位公子的妻室,如此河东狮吼?”
“是!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周肃听她回答的干脆,不由勾起嘴角。他将慕容毓护至身后,“河东狮吼,甘之若饴。还请放行,天下哪家的规矩是你们可以强制别人参加比武的?”
又看了那小姐一眼,“听小姐口音,可是扬州人?奉劝二位,京都还是不要重操旧业好。”那大汉愕然,身形晃了晃,姑娘更是脸色刷的一白。
周肃领着慕容毓绕开他们,慕容毓眼睛晶晶亮满是崇拜。“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扬州?扬州是哪里,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有点害怕?快说!”周肃捏了下她手,任她如何吵闹,就是不向她解释。
也是,扬州瘦马这种事,告诉她也是污了她的耳朵。忽听几声巨响,天空闪满焰火,再次将夜空点亮。慕容毓仰起头,长睫毛忽闪几下,“周肃,我终于知道我们北狄为什么会输了。”
“为何?”
慕容毓摇摇头,北狄的战败,是必然。北狄与九州的战争,持续百年之久。那么,就让战争在他们手里,彻底终结。周肃治理下的九州,国家富饶,人民安康。这样的九州,绝非北狄可以比拟。
与其想着掠夺侵略邻国,倒不如努力发展自身,这才是北狄的出路。北狄的人民,也不必遭受战争之苦,看尽生死离别。
6
是夜,慕容毓猛地惊醒。听见外面人声大作,透过窗缝便看见一连串松明火把蜿蜒追上。一叠声的高喝,打破宫阙的宁静。
发生何事?玩了一晚,实在是颇为困倦。她并不理会这些,又沉沉睡去。
周肃过来时,她尚在睡梦中。周肃径直进入内室时,便看见她抱被睡得香甜。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寝衣上,扣子尚未扣严,露出一片雪白肌肤。他只看一眼便急忙侧开脸,慕容毓醒来时便看见他站在她床前别开脸的模样,不由疑惑。
见她醒来,周肃轻咳一声又转过身去,“你……先将衣服穿好。”慕容毓疑惑地扫了自己两眼,衣服不是好端端的吗。她才不理会,赤脚下了床,就着昨夜的残茶一饮而尽。“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找我?”
周肃正色,“昨天夜里宫里进了人,你这里无事吧?”
慕容毓拽拽自己耳朵保持清醒,“我这肯定没事,这是皇宫,是你的地盘,偷东西也是先偷你的。”
周肃心想她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大早赶来结果小丫头便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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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毓又爬上床,“我好困,我还要睡,你换个时间再来找我玩。”自顾自地背对着他又睡去。周肃拿她毫无办法,只好打道回府。
手指一下又一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周肃轻轻皱眉。军情图上记载了九州的军队驻扎分布以及粮草补给地点。如此重要的东西,向来被妥善保存。如今却竟然失窃,看来昨夜入宫的人,还有几分本事。
底下跪着的宫廷守卫军统领已经出了一头冷汗,这么重要的东西失窃,是他们失职。怕只怕雷霆之怒,殃及他人。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守卫军统领咬咬牙,“启禀皇上,臣有一事禀报。”
“讲。”
“昨夜追寻贼人时,曾追至拂央殿。那贼人,才、才不见了踪影。”周肃静默半响,“拂央殿……”拂央殿,便是北狄众人所居住地方。他今早还刚去了一趟。
统领壮着胆子,“昨夜追得紧,那贼人也留了不少蛛丝马迹,臣惶恐,请圣上搜宫以正圣听。”
周肃还是没说话,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正当守卫军统领暗恨自己没有揣测好圣意时,听见周肃的声音从高高的龙椅上传来,“将昨夜参与围捕的人全部召集到拂央殿,朕与你们同往,搜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皇上说完这话似乎轻叹了声。周肃阖上双目,手指揉向眉心,似乎已有疲累。
慕容毓站在殿门前,平静地看着宫廷守卫军们。北狄众人正紧紧围绕在她身后,变故来得突然,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性命之忧。此刻他们的公主,是他们唯一的倚靠。日上三竿,阳光耀得她眼疼。皇上未至,他们不敢妄动。
“让他们搜宫就是,你放心。”周肃终于来了。他只说这一句话。众人皆看到圣上只说了这句话,北狄公主便闪开了身子。不由暗叹,圣上果真是好手段。无端的,他说完放心二字,她的心好像真的放下来了。
慕容毓又看向周肃,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守卫军们手脚很快,一炷香的功夫,整个拂央宫便被搜了个遍。
不断有人拿出东西来。
一身夜行衣、
一块腰牌、
一些火药、毒粉、
源源不断地被翻出,最后翻出的是便是军情图。在她的床铺暗格下被翻出。慕容毓看到这些,沉默不语。她什么也没说,手腕被周肃拽住,“你没什么要说的?”
慕容毓看向他的眼睛,“我说有用吗?”东西是从她那里翻出来的,解释不过是徒劳无功。她甩甩手腕,想要摆脱束缚,周肃却禁锢她更牢。
“来人,将军情图呈上来。”有人将军情图呈上,周肃只瞟了一眼,便将它甩在地上。冷声道,“假的。”
周肃拂袖便进了殿,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圣意果然难以捉摸。
慕容毓一进殿便背对着他,不发一言。周肃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气,上前抱住她腰,低语,“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嗯?”只一句话,慕容毓就在他怀里红了眼眶。周肃将她转过身来,替她擦去眼泪。
“我不是说了,你只管让他们搜宫便是,你放心。”顿了顿,“我七年前信你,七年后依然信你。” 慕容毓定定地看着他,踮脚覆上他唇。周肃箍着她腰,主动反客为主。唇齿交缠间,一室旖旎。
搜出来的军情图是真的,但是真的又怎样?他信她。从始至终,一如既往。不管这是阴谋构陷北狄,蓄意调拨两国关系,还是真的有探子隐藏在北狄送亲队伍里,他都不会对北狄众人下手。从哪里来,便向哪里去。慕容毓的身边,有他就足够。
7
檀香冉冉升起。
“皇上,北狄毕竟战败,他们送来和亲的公主,封为贵妃就顶天了。皇上怎可立她为后?”
“各位都是先皇为朕留下的股肱大臣。朕对你们想来敬重。皇家向来子嗣单薄,是朕不好,珠胎暗结,公主已经……身怀有孕,龙凤双生。”
有老臣喜得白胡子一跳一跳,“龙凤乃吉兆,是上天庇佑我九州朝啊,看来北狄公主,也是有福之人。”
周肃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画面一转,一个茶碗就砸在周肃脚下,“你个混蛋,我什么时候怀孕了!十月怀胎,我拿什么见人!”
“朕已有对策,现在进行,或许还来得及。”
“进行什么?”慕容毓疑惑。
下一秒腰带便被轻松拽下,语气诱惑,“当然是珠胎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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