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崆峒山上的早晨,往往鸡飞狗跳。
不是四师兄王四小踢翻了水桶,就是七师弟朱阿七吃掉了一锅馒头。或者就是崆峒派当家掌门,呃,养的那头驴又把后山的药草咬倒一片。
而今天早晨,这个六月初十宜出行的大好日子,本该闹哄哄的早课一个出席的人都没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崆峒派被人寻仇灭了满门。
而此刻崆峒后山脚下,黑压压一片人,人人手里抄着家伙,闹得沸反盈天不可开交。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那棵据说有三百年历史的古槐树上,斜着身子叼着根草俯视自己面前从一到一百零七排行的弟子们。没错,这便是五十年前帅到没朋友的武林第一少侠,五十年后崆峒派掌派封不率!
封不率坐在树上,清清喉咙,“小的们,听我说——”,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喧嚷之声不绝。封不率咳咳嗓子,鼓足全身力气,大喝一声,“众弟子们——”,这一嗓子倒是让众人听见了。封不率稳住身形,他才不会让人看到他刚刚差点因为用力过猛摔下去呢!“咱们崆峒派啊,可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派,剑术高明,是吧,从来没有小毛贼敢在咱们崆峒派头上动土。因此啊,掌门我断定此次事件必是江洋大盗所为!来啊,老二,你把本次失窃财物的名单给大家汇报汇报。”
被点到名的崆峒派另一长老应声出列,欣欣然从怀里掏出账本,随即跃上了旁边的大石,面带微笑并富有感情地开始朗读“阿三的白银阿四的金,阿六的迷药阿七的干粮,阿九的暗器阿十的肉干,十二的锤子十三的鞭子……还有最后一百零七小师弟的麻辣花生。”二师兄正为自己一口气说话不卡壳的能力感到沾沾自喜时,年仅八岁的一百零七哭声响彻天际,“哪个挨千刀的不要脸的偷到俺们崆峒派来了,别的也就算了,金子银子偷了便罢了,连花生都拿,师傅,您老人家睁眼看看您看看啊,徒弟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师傅啊,师傅哎!”
封不率被这突如其来的干号吓得一头从树下栽下来,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从地上爬起来,“一百零七!我还没死呢,你号什么号,吓着师傅我怎么办!”
一百零七皱皱鼻子撇撇嘴,自动忽略了师傅的话。封不率说道:“这件事,师傅我已经得出了答案。盗贼偷了这么多我崆峒派的东西,必然无法脱身,此事有蹊跷,必有同伙,说不定,这便是个针对我崆峒派的巨大阴谋。”站在石头上的二师兄脸色突然像吃了屎一样难看,艰难地打断了师傅的话,“师傅,是这样的,呃,我刚刚想起漏了一项比较严重的丢失物品没有向您汇报,呃,您老的小青也不见了!”
一巴掌带着掌风拍到二师兄头上,掌门封不率一蹦三尺高,“什么,我的驴也被偷走!查!给我好好查!”回身看着众弟子,“都站好队,前排报数,集结人马,给我找驴去!”
“一、二、三、四………十一,十三……”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掌门封不率背着手转来转去,一拍脑袋,“十二呢!十二死哪儿去了!”旁边的十三师弟高高举起手,“报告,十二昨天晚上就不见了!”旁边的人纷纷举手,“报告,十二还借了我三十文钱。”“报告,我昨天看见十二在用床单包东西。”十二的消失又代替盗贼的出现成为崆峒山新一热点话题。
此刻崆峒山鸡飞狗跳不提,只见尘土飞扬的小道上,一人着青衫骑着青驴悠哉悠哉。
2
没错,眼前这哼着小曲的骑驴少年便是偷遍师兄弟后离派出走的崆峒派沈绘沈十二。
数月前,江湖上重现魔头温窃玉行迹,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都惨遭毒手,许多赫赫有名的门派一夜覆灭。一时间,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武林中人人自危。后温窃玉在慈文山庄被少林、峨眉、武当合力擒获关押,将于本月十七召开武林大会处置。负责此事的慈文山庄已广发英雄帖邀请各派人士。而崆峒派掌门封不率称病不至,只派自己大弟子下山参加武林大会。
听到了这个消息,迫切想要参加的沈绘求了掌门师傅三天,封不率也未能答允沈绘跟随大师兄一起前往。沈绘一气之下,便自作主张下山投奔大师兄。当然,没有钱也没有干粮的小可怜沈十二在走之前洗劫了崆峒派。
也幸好此处并无人烟,否则便会看到一人背着比自己大两倍的行李行走江湖的奇景。
沈绘骑着驴,暗想崆峒山此刻状况,笑得满脸桃花开,一双弯弯水杏眼煞是可爱。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嘴巴一瘪,竟带出了几分惆怅,行进速度也不觉加快了不少。
他不分昼夜行了三天,自崆峒山向北七十里,再向东行八百里,才走到这条茶马古道上。
骑着驴转了三个弯,人渐渐地多了。路边零星地分布几个茶摊,不断有人骑马疾驰而过,被溅到一身尘土的沈十二呸呸声不绝于耳。忍不住拿手拍拍青驴,“师傅那个老不羞,一把年纪还想着找女朋友,非养头驴要学人家仗剑走天涯,行了吧,驴比两条腿都慢!”身下的小青驴晃晃脖子,扯着嗓子开始叫嚷,“喊什么喊,说你你还不服?”沈十二从身后的大包袱里拿出两块肉干,扔到嘴里嚼着。“不愧是杀猪世家出身,十师哥的肉干就是比七师哥的干粮好吃。”
沈十二据说命格属金,其家属木,因此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沈绘一落地便被打包送往崆峒山,因此才十九岁,便排名为十二弟子。而沈绘自小便由师兄弟们抚养长大,可谓是受尽宠爱。
沈十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崆峒派的了,听师傅和师兄弟们说,他命格属金其家属木,因此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沈绘一落地便被打包送往崆峒山,所以才小小年纪就成为排名第十二的弟子。不过奇怪的是,他对于曾经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给了他极尽宠爱的师傅和师兄弟们说,他的头部曾经受伤,影响了记忆
又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沈绘终于看到了慈文山庄的大门。沈绘翻身下驴,先作一揖。
3
世仆世家出身的十五师弟曾经告诉过沈绘,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对于底下的人态度一定要和蔼可亲,才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慈文山庄的门房张大了嘴,武林人士向来不拘小节,少有像来者这般作为。门房老张头打量着面前的人,身量一般,十七八模样,许是长途跋涉,面上颇多灰尘,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目光纯正,不似淫邪之人。
沈绘想了想,又抱拳行礼,“晚辈崆峒派弟子,奉师傅之命特来参加武林大会。路上生了两场疾病,与师兄们散开了,故迟到几日。”门房被这连续两个礼唬得一愣一愣,忙不迭地开门放沈绘通行,竟忘了核查拜帖。沈绘说谎说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见这么容易便能进入,不由得心里窃喜,只想仰天长笑三声。好一番努力面皮上才憋住了。
门房老张头派了一小厮带着沈绘前往大厅,老远沈绘就听见大师兄高亢的嗓门,心里一松,一溜小跑。谁知道这慈文山庄走廊大厅皆着青砖,他被门槛一绊,一头栽倒。
本来人满为患的大厅里,突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无数视线落到沈绘身上,沈绘趴在地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左手不远处崆峒派大师兄只瞟了下,便抬头望天翻起白眼,使劲把心里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又一遍,暗想哪来的小子,倒是眼熟……
沈绘抬着头愣愣地看着大师兄,为什么大师兄没过来招呼自己,大师兄的近视已经这么严重了?一时间,只呆呆的,竟忘了从地上爬起来。
无人打破僵局,场面死寂,直到——
声音划破空气——
“你预备就这样一直趴下去?”
沈绘还没来得及打量面前这个蹲下身子俯视他的人,下一秒就被这人提溜着衣领拽了起来。
一惊,还未站稳身子便向还在望天翻白眼的大师兄跑去。“大,大师兄!”大师兄一副吃屎的表情,“十二?你你你怎么下山了!”
场内又恢复了群情激愤的场面,对于如何处置温窃玉意见不一。沈绘小声地向大师兄解释着,一侧头被贴上来的一张脸吓了一跳。
“小子,你是谁家的?”
目光正好对上一双黑灿灿的眸子,薄唇轻抿,下颌的弧线也是干净利落。
心里一个咯噔,乌黑的睫羽一垂,“在下沈绘,行十二,乃是崆峒派掌门弟子。”
“哦?原来是封掌门高足啊?”语气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端的是调侃味十足。
“来,小十二,我给你引荐下,这位是慈文山庄,蒋鎏,蒋少庄主。”随着说话声,蒋鎏冲他挑眉一笑。那笑容里竟含一种莫名的热切。
沈绘瞥了他一眼,连忙别开了脸。心想果然庄主都是脸皮厚自来熟!
“大师哥,温窃玉现在在哪里啊?”沈绘小小声地跟大师兄咬耳朵。
“被关着呢,还不知道最终会怎么对付他,光穿了他的琵琶骨。”
沈绘一惊,脸色煞白,只觉心底一股凉意升腾起来。旁边蒋鎏倒是觑他一眼,若有所思。
4
夜半,三更时分。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身影闪进后院。后院最高的那座塔,便是关押温窃玉的地方。
太静了,三层守卫看守,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却一点声音也无。沈绘尽力把呼吸平复下来。可是,要怎么进去?沈绘咬着嘴唇,同时努力把身子蜷缩得更小一点。
冷静,冷静!沈绘提醒自己,他掏出了蒙汗药,涂到从崆峒山偷带下来的暗器上,六师哥当年被逐出唐门时,仅靠这种蒙汗药,便放倒了不少追杀他的人。
崆峒派,百年之前的确是饱受正道人士推崇的六大门派之一。但是后来,在掌门封不率的带领下,似乎剑走偏锋,亦正亦邪。正,是因为崆峒派从不滥杀无辜,插手江湖事务;邪,是因为崆峒派弟子冗杂,大多带艺上山,是为别派弃徒。尽管各门各派对此颇有微词,可是崆峒派掌门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武功强,照旧我行我素。其他门派,倒也拿崆峒派没办法。
而沈绘,在这样的崆峒派成长起来,跟这个师兄学一招,又跟那个师弟学半式。十八般武艺,倒也是都颇有涉猎。
银镖划破空气,无声息地就放倒了东侧守卫。沈绘不敢起身,生怕其余守卫发现异样。他放倒身子,借着黑暗,一点一点爬过去。
慢慢地用匕首将东墙上雕花气窗翘松,沈绘又急又不敢动作太大,额头渗出汗珠,夜风一吹,只觉通体生寒。
沈绘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在师傅宠爱,众师兄弟照拂的生活中长大,好像从没遇上什么让他为难心急之事。而这次,夜探慈文山庄,企图救走千夫所指的温窃玉,实在是他生平最为困难之事。下山之前,涉世未深的沈绘本想央着大师哥帮忙,到此才发现,救人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而他,更不能将崆峒派拉进这潭浑水。又想到温窃玉在他们手里,还被穿了琵琶骨,既心疼,又生气。
小心地将窗户搬下来,沈绘缩着身子从狭小的气窗口进入。
气窗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一盏灯也无,沈绘并不敢点亮火折子,他拿手背摸了摸脸,忍住害怕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沈绘看见了光亮。
他悄悄走过去,倚着墙角侧着头往里看。
昏黄的灯光下,一白衣男子斜倚在墙上,有两条手腕粗细的铁链从墙顶向下穿透了他的肩膀,白衣上尽是斑斑点点猩红的血迹。
沈绘只觉得血都在往脸上涌,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他冲了出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让他死,不能让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他的亲人死!
两年前,温窃玉第一次出现在沈绘面前时,沈绘并不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他一直觉得,大家都有亲人,他却没有。他是被遗弃的。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温窃玉对他是真好,长得也和他像,而且他们左脚的小趾甲都是小小的一点。因此,他坚定了温窃玉是他亲哥哥的事实。
沈绘有了哥哥以后觉得真不错。不过温窃玉没提过家里的事,也没说为什么他姓沈,他姓温。沈绘也不好奇,反正有哥哥就好了,做人总不能太过贪心。
而现在,一头冲出去的沈绘将一人撞了个趔趄!
是蒋鎏!沈绘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5
蒋鎏点开火折子,回头抄起茶碗喝了口茶,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看向穿着夜行衣蹲在那里的崆峒派十二弟子。“说吧,怎么回事?”
在地上爬了那么久,又钻气窗,沈绘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也带了好几道灰。那双眼睛抬起来带着哀求委屈直直地看着蒋鎏。
这小丫头片子,当真是一点没变……
出来行走江湖,自然是男装方便。而江湖人士大都不拘小节,沈绘又少在江湖走动,故也没几个人看破。而此刻,绑着的发髻都松掉了,蓬松的散落在背后,配上哭得通红的水杏眼,肤似新荔,鼻若凝脂,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沈绘就蹲在那里不说话,“怎么着,蹲在那儿种蘑菇?”蒋鎏又问道。
旁边那白衣人本虚弱倚墙,听罢此话强打力气,“好了,蒋少庄主,你就别为难她了,一切与她无关,丫头过来。”
饶是沈绘反射弧再长,她也发觉出点不对劲来。
“哥……你还好吗?”
温窃玉摸了摸她头,“哥哥呢,之前犯了错,落到这个下场也不冤,你得记住,好好活着。阿绘你且记得,等会儿不管发生何事,你只管跟着蒋鎏。”同时又向蒋鎏遥施一礼,“舍妹无辜,请不要与她计较,一切就交付你了。”温窃玉被穿了琵琶骨已经剧痛难忍,说完这些话,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用最后的力气,以掌风扑灭了火折子。火折子扑灭的瞬间,沈绘呼吸一窒,整个人被提起来扔到梁上,手腕被人牢牢抓住帮助她稳住身形。
室内又安静下来了,静得连呼吸声都得到。
沈绘只觉得手心出了一层汗,她虽然并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也知道此时自己只能什么也不要做以免成为负累。
黑夜中,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传得格外清楚,蒋鎏扶着她肩,向后跃下房梁。而此时,门开了
——数人冲杀进来,刀刃疾向墙边的温窃玉砍去,蒋鎏一脚踢中持刀人的手腕,随即与来人厮杀在一起,血溅得很高,洒到沈绘身上脸上,沈绘只觉得被血溅到的皮肤都是滚烫滚烫的。一些被遗忘了太久的片段像在脑子里爆开!
——你见过杀人的情景吗?人在被一刀砍死的时候,真的是会惨叫一声血溅起三尺高吗?并不是,通常一刀毙命,连喊话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十一年前,江南温家被灭门的时候,一百多口人, 一个时辰内,一声惨叫都没有。那不是简单的江湖寻仇,是一场屠戮啊,温家的血,染红了院子的青石板。从此以后,江南温家销声匿迹。
伏在梁上的沈绘听着刀刃刺进肉体的声音,只是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幕一幕,迅速在脑子里放映,只觉得突然胸口一痛,不由自主地跌落下去。
6
遗忘了这么久,她终于想起来了,她不是沈绘,她是江南温家的掌上明珠温如卉。
当年温家的祸事,虽不是因她而起,却是她引狼入室。温家久居江南,立足于江湖并不是凭武功,而是凭借举世无双的机关数术和算无遗漏的谋略。而温家外面是由八个八卦阵组成的机关屏障,若无温家人指导,决进不了温家大门。而行凶者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她。她把启动机关的诀窍告诉了一个外人。
而当那些人冲杀进来的时候,完全没准备的温家无力招架,惨被灭门。
“娘亲,别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求您原谅我!”
蒋鎏看着床上被梦魇缠住的沈绘,眉头蹙起。睡梦中的沈绘满脸都是泪痕,嘴唇上全是自己咬出的齿印,可怜兮兮,孤苦无依,像是没了妈妈的小兽。
梦里沈绘又经历了那一场灭门惨祸,她也终于想起来了。所有被遗忘的,都想起来了。
沈绘睁开眼,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却也不甚在意,只向蒋鎏问道。“我哥哥呢!”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在乎,只想知道哥哥在哪里。
可是——蒋鎏却按住了她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温窃玉死了,被人劫走,千刀万剐之刑。”
劫他之人,是被他杀害亲眷组成的复仇联盟。
千刀万剐,从胸口处下刀,一刀一块肉,千刀才死。
沈绘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东西在搅啊搅,却是不能自控地笑了出来,房间里回荡着沈绘的笑声,笑着笑着,沈绘就低下身子忍不住呕吐起来。她的身体还虚弱着,情绪爆发后便剩不下多少力气。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只是缩成一团呜呜地哭着,哭到全身都剧烈颤抖。
蒋鎏本倚着门框看着她,却终是上前将她身子转过来,紧紧扣住她的头,抵到自己怀里。她埋首在她的胸口,仍是伤心欲绝地痛哭着。
好久,蒋鎏的衣衫前襟被眼泪打湿,她才抬起头,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却冲蒋鎏一笑,眉眼之间,璀璨光华。“蒋鎏,你会照顾我的对不对。”
果然,蒋鎏搀起她,捧起她的脚,为她穿上鞋袜。蒋鎏是清俊的男子,她一直知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一生一世。”
很多年前,他也曾答应过一个女孩,一生一世。
温窃玉一死,武林大会自然也失去了举办的意义。慈文山庄的江湖人士也纷纷打道回府。
大师兄临走的时候,来看过沈绘。大师兄已经收到了崆峒派的飞鸽传书,他只是嗓门大,不代表脑子傻。当年沈绘被送往崆峒山时,虽是受人所托才处处照拂于她,但是数年相处下来,终是有了感情。大师兄有些欲言又止:“小十二,你在山上从不肯听师兄话,可现在不是在崆峒山,不要再任性,一定要听少庄主的话,他……必会好好待你。”
沈绘只管笑靥如花,“大师兄,你放心好了!这里有酒有肉有男人,好吃好喝好玩,我才不愿意跟你回山上呢。大师哥可千万把小青带走啊,我让阿鎏又给我寻了匹小红马,跑得又快,吃草又少,我正喜欢的紧呢。”
大师兄看着沈绘,“那就好,再不带小青回去,师傅可真是要急眼了。”
大师兄走了,出山庄门的时候,沈绘并没有去送。她正在厨房里捣鼓她的桃花羹,想着要给蒋鎏看看她的身手。
日子啊,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沈绘好像再次遗忘了温家灭门惨案还有温窃玉的死。
7
慈文山庄的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的少庄主最宠爱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啊,总是像小猫小狗一样喜欢黏着少庄主。
少庄主练武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大喊大叫加油助威;少庄主习文的时候,她就变着法地往书房蹭;有时候来客人也不避讳,直直地就往大厅里冲,挽着少庄主的胳臂好像生怕少庄主跑掉。
对此山庄众人当然颇有微词,譬如少女怀春的小丫鬟们。可是沈绘并不放在眼里,她还是喜欢腻着蒋鎏,还有就是在山庄大大小小的地方乱窜。
“阿鎏阿鎏,你快和我来。”半夜时分,沈绘摸进蒋鎏房间,将蒋鎏拽出来。蒋鎏虽打着哈欠,却也顺了她的意。
“你看!”蒋鎏随着她指尖向上一看,满天繁星似锦。“阿鎏我告诉你哦,那个,就是那个,那是北斗七星。这几天都没有星星,让我等了好久。”
星光下,蒋鎏看着只着中衣光着脚的沈绘,想起好多年前,在溪水边,那个光着脚遥指北极星的少女,“看哦,那是北斗七星,我们家门口的阵法,就是按照北斗七星的变化来设的。”
往事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蒋鎏拥着沈绘的腰,欺身吻上了她的唇,气息灼热又暧昧。沈绘没有抗拒没有挣扎,任由他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漫天星光下,相拥着的男女,美好得像一幅画。后来,有知情者也曾叹息,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是不是会皆大欢喜。
那天晚上,沈绘青涩地回应着,她在蒋鎏耳边小声呢喃着,“阿鎏,我要你。我要把自己给你。”
那个夜晚还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第二天,武林人士又一次接到了慈文山庄的帖子,而这次,则是邀请众人观礼。
慈文山庄少庄主与崆峒派弟子温如卉的婚礼定在两月后。
一时间,江湖上又多了许多非议。
而慈文山庄风平浪静,沈绘试穿了一套又一套的大红礼服。
沈绘搂着蒋鎏脖子,“阿鎏,你说哪一套最好看?”蒋鎏只是笑。他知道不管他说哪一套好看,沈绘都会这样一直试下去的。
沈绘表现得如此平静,好像已经完全从伤痛中走了出来。蒋鎏抚着沈绘的头发,试探着问:“你,就不好奇温兄……他……”
沈绘一怔,“阿鎏你会负我吗?”
蒋鎏一笑,“不会……我此生,再也不会负你。”
沈绘依偎着他,“所以我觉得现在陪着你就很好啊,我这一生就这么长,哥哥他也是应该希望我好好活着吧。”
沈绘面上云淡风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须振作的原因——很多事,还等着她来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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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慈文山庄铺天盖地的全是红色。毕竟,今天是庄主大喜之日,不吉祥喜气点怎么像话。
崆峒派的众多弟子正在新房里簇拥着沈绘,江湖儿女,对于男女之防看的并不严重。他们,毕竟是无父无母无兄弟的沈绘的娘家人。吉时已到,喜娘已来迎人。
“小十二,师傅也没啥能给你陪嫁的,但是咱们崆峒派,可不会受人气的。你哪天受人欺负,你这些师兄弟们,还是会护你周全的。”崆峒派掌门封不率看着自己偏疼的十二弟子道。
沈绘身着一袭嫁衣,胭脂红唇,指甲也用蔻丹染了,端的是妩媚动人,眉梢眼角,尽是风情。她笑道,“弟子惨遭灭后后,依靠师傅的搭救才活到了现在,这些能承蒙师傅和崆峒派上下的真心宠爱。”沈绘起身,展开衣袖,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江南温家,温如卉,叩谢封掌门大恩。”封不率与大弟子脸色一变,沈绘便已起身出门,连喜帕都不曾带上,喜娘赶紧拿着喜帕在后面追赶,可又怎么追的上有轻身功夫的沈绘。
沈绘就这样带着化不开的笑意出现在大厅,跨过门槛的时候她记得把脚抬高了一点。她笑吟吟地走到蒋鎏身边,“夫君,你看我今天可美?”不等他回答便转身冲在场的所有人行一礼。“今天各位能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蒋鎏已发现她不对劲,一把攥住沈绘手腕,低声道,“今日你我大婚,有什么事容后再说。”沈绘转身,唇边溢出一抹冷笑,“阿鎏,我全想起来了。”
蒋鎏心一沉,又听沈绘道,“咱们慈文山庄是江湖上出名的公正,可是今日呢,却有一桩事,与慈文山庄有点牵扯,只能嘱托在座的各位了。”
“十年前,江南温家一夜灭门,生还者只有一对儿女。”
“十年前,原本籍籍无名的慈文山庄一夕崛起,从此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不知在座各位可还记得?”
“当年,导致温家灭门的共有数十人,其中前些日被魔头温窃玉杀害的数人便在其中。”
“而领头的,便是两年前死掉的慈文山庄老庄主!”
“天日昭昭,温窃玉为温家嫡系,这血海深仇,换到在座各位身上,有谁能忍?有谁能站出来告诉我,报血仇,有何不对!为报血仇,温窃玉被千刀万剐,那温家的血仇,又找何人申诉!”
沈绘的话句句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她抬起手,将凤冠狠狠从头上掼下,“蒋少庄主,你说,我要以怎样的心情,嫁给灭我温家满门的罪魁祸首!你掩藏身份、乔庄改变接近我,骗我将温家机关告诉你,让你们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温家,这笔血仇,我该找谁还!当时我哥离家出走躲过一劫,可是你怎么能够放过他,你欺骗了他,让他成为武林公敌,并让他以为你是好人,将我托付于你,最终他被穿了琵琶骨,毫无抵抗能力,被千刀万剐而死!”
蒋鎏闭上双眼,原来她早就想起来了,她这段时间的温柔与安顺不过是做戏而已。
“蒋少庄主,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愿意嫁给你,可是我又有什么脸面到地下见温家列祖列宗!”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报仇?但是,不要低估我,我是温家人,是算无遗策的温家女儿。”
沈绘粲然一笑,抽出匕首,插到自己腹上。出手太快,蒋鎏竟是难以阻止。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为了报复,她选择死,带着他们的孩子,让蒋鎏一辈子活在这蚀骨之痛里。
“蒋鎏,我好像看见北斗七星了……”沈绘的意识已经涣散了,她抓着蒋鎏的袖子,“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不过……终于结束了……”
蒋鎏跪地拥着她,看着她缓缓阖目,心脏像是被挖了去。他知道,他此生再不会忘记这个用命算计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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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她被硬物压到后脑,失去记忆,但尚有恢复记忆之可能,何不斩草除根?”
“我已经修书一封,你将她送往崆峒山即可。”
崆峒派掌门曾经欠他人情,想必会好好照顾她才是。
那时候蒋鎏,心里还未曾发觉,他们此生,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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