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奚无声
2017-02-03 18:57


1

灯在字幕出现的后一秒就齐刷刷地亮了。没人相信有彩蛋,纷纷站了起来。大家都说,老谋子又失手了。

顾念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泪痕,怕自己的感动在一片谩骂声中显得低级。

她随着乌乌泱泱的离席大潮往外走。

影院门口最大的海报就是《归来》。顾念慈仰望着巩俐。她想,巩俐老了,她也老了,曾经年轻貌美的女人们都开始老了。

那个五年前失踪了的男人呢?五年风刀霜剑,是不是也为他增添华发。还是说,一场劫杀让他停留在了盛年。

顾念慈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2014年5月16日。

这一天电影《归来》首映,恰好也是她前夫褚修武失踪满五年的日子。

不妙的是,顾念慈没有巩俐那么好的运气,她一直也没等到前夫褚修武归来。更不妙的是,她到家后接到电话,警察用那几乎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口气向她通达了一个噩耗——她的现任丈夫可能也失踪了。

2

2009年5月15日,褚修武起得很早。顾念慈记得,她给他炒了蛋炒饭,奢侈地用了三个鸡蛋。

顾念慈说:“你到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听到没?”

褚修武大口扒拉着米饭,连连点头。

顾念慈说:“别就点头,听没听到?”

褚修武只好又说:“听到听到。” 

他是去东莞出差,同行的还有他们的渠道主管徐国华。他们买的票隔着一个过道,过道上不断有上下站的乘客,或是上洗手间的,或是卖餐食的乘务员。他们并没有聊太多。

徐国华说:“你爱人是南方人吧?”

褚修武显得诧异:“是啊,头儿你咋知道?”

徐国华说:“你父亲的葬礼上,她接待吊唁的来宾,腔调就像南方人。”

褚修武说:“头儿你到底是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多,给我我就听不出来。她普通话还挺标准的啊。一开始我和她处对象我以为她就是本地人的呢。后来告诉我说是福建人,我差点就不想处了。”

徐国华说:“为什么呢。她长得漂亮,又贤惠。”

褚修武说:“远呐。头几年孩子姥爷——他们叫外公的,还没死的时候,我们每年过年就跟赶鸭子一样的。明星走穴也他妈没我们这么忙。”

徐国华笑了。他是非常斯文英俊的男人,笑的时候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推一下镜架,显得极有风度。他的眉骨很高,车厢的顶灯照下来,眼睛被阴翳覆盖,绰绰不清的样子。

知识分子气质的人本就已经在工厂里鹤立鸡群,加上他一直没有婚娶,大家都觉得他很神秘。

厂里负责营销的专员孙丽绰号孙二娘,有几分姿色,又天不怕地不怕,有次在食堂里亲近他,被他柳下惠般坐怀不乱地拒之千里。

孙丽不怒不恼:“你学历家世都不错,干吗跑这边厂里待着,不觉得屈才啊。”

徐国华一边用调羹饮汤,一边笑道:“哪里待着不是待着。”

孙丽又说:“那你相貌身高都不错,干吗不结婚?”

徐国华说:“你钱很多吗?”

孙丽不解:“什么意思,要老娘包养你啊?”

徐国华说:“结婚肯定要办酒席啊,办酒席肯定要请你啊,你钱一定很多才急着要出份子吧。”

孙丽嗤之以鼻:“阴阳怪气,你不是二乂子吧。下面没用吧。”

徐国华冷冷瞥来一眼:“你用过?”

孙丽看激将法奏效,撇撇嘴火上浇油道:“算了,我怕太短不合老娘的心意。”

徐国华丢下筷子,一把握住孙丽的手揣进自己的裤子里。

孙丽尖叫如碗碎。本都低头吃饭的厂工纷纷向他们这个角落投来目光。

孙丽满脸通红地飞奔而逃。

事后女工们八卦闲聊,咨询孙丽,问她手感如何。

孙丽朝她们啐道:“一个个不要脸那样儿吧,想摸自己去摸。妈的,反正我告诉你们,摸完之后肯定想跟你们男人离婚。”

大家更想不通了。学历家世相貌身高都没话说,就连尺寸都很傲人,怎么就愿意在这工厂里龙藏虎卧,怎么就不结婚呢?

3

下车后,褚修武给顾念慈打电话报告行踪:“到了到了啊,我们头儿就在边上,你要不信我可以让他跟你讲两句。”

徐国华一听这话,连忙摆了摆手。

褚修武挂了电话,徐国华问他:“怎么了,她怕你玩花招,在外面鬼混?”

褚修武笑道:“头儿,你虽然是头儿,我可比你大两岁啊,都四十了,还有精力搞那个?再说,姑娘明年都要高考了。我穷光蛋一个,连她大学学费还没攒得齐呢。有那闲钱乱搞吗。”

徐国华笑笑。

去酒店订房间时,褚修武本来打算订个标间。

徐国华说:“订两间。你那间拿回去报销。我这间我自己来。”

褚修武说:“何必呢头儿,我睡觉不打呼。”

徐国华说:“不是这意思,我平时会说梦话,而且还挺大声的,别回头吓到你。”

褚修武一笑置之:“你以为我是我老婆?”

徐国华脸上的笑意顿时如云散去:“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哈哈哈哈哈哈,我老婆原来在厦门大学干过保洁,老说自己是厦大的,我说你他妈吓死我算了。”

徐国华神色缓了缓,在酒店押金单上签了字。

刚进房间安顿下来不久,褚修武就来敲门了:“头儿,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徐国华请他稍等,又从皮夹里取了钱给他:“那你帮我带一块肥皂回来,我用不惯沐浴露。黏糊糊的。”

褚修武眼光一闪:“哟,我是去特产店,想给我老婆孩子买点东西,什么广式的香肠什么的,在家念了好久了。要买肥皂的话,不知道这一路上有没有超市呢。”

“一块肥皂而已,路边的便利店应该都有得卖。”徐国华看了看他身后的双肩包,“你带这么大个包?是打算买多少?”

褚修武笑道:“嗨,背着比手提着省劲。行嘞,那我就路边随便帮你带一块啦。”

“钱拿着啊。”

“头儿你也把我看扁了。这点钱我还有。再说,拿块肥皂就能贿赂上级,我赚大发了。”

4

徐国华说,这就是他和褚修武见的最后一面。那天晚上他等褚修武等到快十点,去他房间敲了三次门,给他打了十二个电话,都未果。

徐国华打电话给厂长,厂长好像在KTV唱着歌,周围很喧哗的样子。

厂长说:“哪那么容易失踪。他不是跑到什么野鸡巷子里嫖去了吧。你们这趟去的是东莞哎!”

徐国华说:“老褚不是那种人。”

厂长好像亲了一下旁边的什么人,又说:“那报案好了。你不要管他,你明天还是尽快去把那几家瘟神搞定,再搞不定,厂里就没钱了,连我都要失踪了。你放心,明早你敲他房门,肯定在里面。回来我再审他。这泡怂,老婆仙女一样的,还管不住裤裆二两臭肉。”

徐国华打电话给当地110,接警员说成人失踪需满二十四小时才可以立案。徐国华说情况紧急,他明天下午就要返程,能否酌情破例。接警员说可以回到户口所在地再报案,两地警方会进行对接。徐国华只得依言照做。

到了褚修武失踪的第五天,警方重新整理了思路,认为这也许不是失踪那么简单的案件。他们把目光聚焦在了褚修武唯一的同行者身上。

警察仔细地查看了酒店的监控,确定褚修武失踪后,徐国华的确只进出过房间三次,这三次也就是他所说的去褚修武房间敲门的那三次。

从影像上看,褚修武出发前,徐国华与他二人在房门前说了几句话,徐国华还递了钱给他,但褚修武并没有拿。褚修武背上背了一个很大的黑色双肩包,从包的外形上看,并不像空包。

警察开始怀疑徐国华的说辞:“他去买广式香肠?”

“他是这么说的。”

“他背着一包东西去买广式香肠?”

警察正问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头儿”。徐国华打了个冷战。

警察狐疑地问他怎么了。徐国华说没什么,以前褚修武也都叫他“头儿”。

外面那个年轻一些的警察进来了,说是东莞那边刚刚打了电话来,他们在褚修武和徐国华入住的那家酒店的布草间里发现了褚修武的双肩包。但是布草间在拐角处,靠近步行楼梯,属于监控盲区。

而最让东莞警方震惊的是,他们调出了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居然没有找到褚修武出酒店的影像。也就是说,这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酒店里消失了。

“头儿”问年轻警察:“包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5

包上指纹的提取结果出来了。没有徐国华的。警察也知道这是无用功——他可以说他下火车的时候帮褚修武拎过这个包。

但徐国华太可疑,可疑到警方觉得必须要把所有环节都过一遍才能排除他的嫌疑。

可他又完全没有嫌疑。他三进三出全部清清楚楚。他总不可能撬掉房间的防盗窗外出作案,再把它们一一安装好。他甚至没有加害褚修武的动机——无冤、无仇、无利益关系。

直到顾念慈出现之前,警察认为他们也无感情纠葛。

那天徐国华刚刚做完笔录,顾念慈来了。二人在门口相遇,空气一刹间变得湿润起来。

顾念慈的眼神在徐国华脸上逗留了很久,慢慢辨认出了他年轻时就有的那些特质——唇角的弧度、眉尖的惆怅,还有眼底的一种清凉。

“你是……国华?”

“是啊,念慈,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徐国华有些措手不及。

警察饶有兴味地旁观了一会儿故人重逢的场景,然后咳了两声,说:“徐先生,看来,案情有了新的发现不是吗。”

据徐国华回忆,十八年前,也就是在他和顾念慈都只有二十岁的时候,他在福州大学念书。那年暑假,他没有回山东老家,而是和带队的导师一起来到厦门大学参加了一次为期半月的文化交流活动。

那次活动邀请了许多文化界的名流,有从大洋彼岸远道而来的美籍华人教授,有香港的资深创意人,有央视的导演,还有民国时期就红遍上海滩的昆曲名伶。

展览、研讨会、演讲……一场接着一场,令人大饱眼福又受益匪浅。

那天,徐国华正专注地听着台上的受访设计师讲述伦敦十年的深造履程,前面的座位上,一位女士突然尖叫了一声。他和大家一样探过头看了看,原来是边上的服务员在斟茶时不小心把开水倒在了她手臂上。

徐国华迅速倒掉自己杯中的可乐,把剩余的冰块用塑料袋包好给那位受伤的女士递过去。女士说了声“谢谢”。

年轻的服务员满脸愧疚地立在原地,不迭地说着“对不起”。来参加这次活动的人都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自然不会和市井泼妇一样不依不饶。

女士只是皱着眉头摆摆手:“没事,你走吧,不要再到我这边服务了。”

有时候,高级的礼仪和教养反而比一顿痛骂更让人难过。服务员丢下热水瓶默默地退出了礼堂。

徐国华跟了出去:“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听台上的访问?”

服务员说:“是啊。听走神了。不过,真是谢谢你。”

徐国华又问:“是不是寒暑假学校没人了?我看这几天会场都是你在服务。”

服务员笑笑:“其实我根本不是负责这一块的。我是做保洁的。我跟后勤服务中心的负责人说,我来加班,不要钱。”

徐国华说:“就为了参加这次活动?”

服务员扬起青眉:“是啊,多难得的机会。”

他们在高高的古榕下聊了很久。她说她是漳州人。小时候就喜欢看书,成绩也还不错。只是家道艰难,为了供弟弟读书,她只能中途辍学,回山里种茶。她说她叫念慈:“就是金庸《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念慈,一模一样的字。”

盛夏的翠荫映绿了她纤细的眉眼。她重新用手梳了一遍马尾辫,站起身,抚平裤子上的褶皱,对徐国华摆摆手:“我得回去了,再次谢谢你啊。”

望着烈日下她洁白得近乎透明的背影,徐国华确信了两件事。

一是能够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是如此幸运;二是能轻轻地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幸福。

6

警察很困扰。明明觉得徐国华的脸上就写着“凶手”两个字,可就是找不出任何突破口。那种电视剧里奸角得逞的不适感日益膨胀,而自身侦查的能力又难以使之消弭。

在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审讯徐国华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为褚修武戴上了“失踪”的帽子。

顾念慈带着读高二的女儿来到了厂里。她要求赔偿,毕竟褚修武是因公失踪。厂长既贪色又爱财,嘴巴还很把门,见她梨花带雨,说可以拿出几千块钱作为人道主义的援助。

顾念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大概在您老的眼里,我们都是贱民吧。一条命就值几千块?”

厂长有些生气,便对此事置之不理。过了几日,褚修武几个杀猪宰牛的叔伯子侄脱了上衣,拿着锃亮的刀,举着横幅堵在了厂门口,扬言“要死一起死”。

徐国华闻讯赶到现场,劝顾念慈:“何必这样,大家有话好好说。”

顾念慈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也是好话说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下岗这些年,修武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没了,我家的天就塌了。我们还没敢告诉我乡下的婆婆,不然老人知道的,就不止是修武的一条人命了。

“我们女儿明年就要上大学,我恐怕把我自己卖了也凑不齐她四年学费。我不想她走我的老路啊。她一定要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不能像她爸妈这样窝囊啊。”顾念慈声泪俱下,孩子也抽噎不止。

徐国华扶起她母女二人:“可是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事。你如果信得过我,孩子上学的钱先由我来付。总之,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再从长计议。”

顾念慈坚决地摇了摇头:“公私分明。你顾念我们之间的旧交,还有和修武的同事情分,我很感激。但他是出差途中没了的,是为了厂里的工作。这笔账,一定要厂里给个说法。不然天理何在。”

徐国华见她心意已决,只能又去找厂长游说。最后好说歹说,厂里才拿了几万块钱出来,加上先前给员工购买的意外险,还有工友们自发捐助的两三万块钱,凑整了送给顾念慈。

褚修武家中的西窗上贴了玻璃纸,黄昏时分的光线就显得尤为黯淡。顾念慈手捧着沉甸甸的人民币坐在寂寥的光晕里,对徐国华说了声“谢谢”。

“这是全厂人的心意,我只是一个代表。”

“国华……”

“怎么了?”

“你还记得吗。当年你睡在厦大的藤廊下,我坐在你身边,看你借给我的那本《欧洲建筑史》。”

“当然记得。”

“你当时说了句梦话。”

“说了什么?”

“你说念慈我喜欢你。”

“是吗……我……”

“我想问你三个问题,你要如实地回答我,好吗?”

“好。”

顾念慈问他,当年的梦话,是真梦话还是借着梦话的机会尝试着表白。

徐国华思忖片刻,说:“你知道的,是后面的一种。”

顾念慈在幽微的余晖里浅浅一笑,又问:“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喜欢我吗?”

徐国华脱口而出:“当然。你觉得我跑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听别人说你嫁到了这里。我想,如果你当年没有挣开我的手,说你配不上我,可能我们会在厦门过上美满的生活,而不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不幸。

“修武他人是很好,可是他真的懂你的内心吗?除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在精神世界里,你们可以自如地交流吗?我这样揣测你们的婚姻,尤其是在修武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这可能有些冒昧。

“但请你原谅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爱你。我舍不得看到你难过。我也从来没想介入你的生活,就像修武父亲葬礼的那一天,我敬献花圈后,能远远地看你一眼我就很高兴了。”

“不管怎样,修武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庇佑爱护我们母女俩。他是个好丈夫。”顾念慈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徐国华,“好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顾念慈说,在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完颜洪烈不敌丘处机,险些命丧九泉。所幸在危难之时,得包惜弱所救,并自此心生爱意。而他为了得到这个女人,居然在伤愈后差遣手下杀掉了包惜弱的丈夫杨铁心,自己再佯装英雄救美,骗取包惜弱的好感,终抱得美人归。

“国华,既然你说你还爱我。那我要你用这十八年的爱来对天起誓——修武的失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绝不是故事里完颜洪烈那种人。”

徐国华理解她的质疑,却仍旧感到难过:“在你眼里,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顾念慈努力让自己不被他的感情和语气带偏,而是坚定不移地维持着话题本来的走向:“你只要肯定地告诉我,修武失踪和你没关系。只要你说,我就信。”

徐国华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两年后,顾念慈的女儿褚蓓蓓已经去了称心的大学里读书,她也就放下负担,接受了徐国华。她很清楚,那一年厦大的藤廊下,她也是一样的恋慕他。她没法不相信他。

他们领了结婚证,但综合多方原因,并未操办。徐国华只是许诺,无论是已经过去的小半生,还是此后的余生,他只会爱她顾念慈一个人。

一切伤痛看似平复,生活波澜不惊地继续着。直到这一天看完电影《归来》的首映,顾念慈被警察告知徐国华也失踪的消息。

这时褚蓓蓓已经从医科大毕业,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就职。她不再是当时只会哭的小姑娘,而是全程陪伴着母亲,配合警方完成各种信息采集。

一个女人的两任丈夫都离奇失踪,流言不可免却地兴起了。厂里的“孙二娘”不合时宜地调侃道:“这女人,自带让男人失踪的体质吧。”

顾念慈没有心思理会。命运不可捉摸的手已经把她的神经蹂躏得不堪一击。她常常怀疑自己很快就要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进入夏季,雨水越发旺盛。暴雨如注的夜晚,褚蓓蓓在洗漱间敷面膜,顾念慈在灯下收拾餐桌。忽然,门铃清脆地响了。

打开门,一个像电影里的陈道明那样严严实实裹着一件大雨衣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借着昏沉的楼道灯,顾念慈终于看清了不速之客的面容,随即她就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修武?”

等不及让她消化这场诡谲的归来,褚修武便跨进室内,一把带上了门。

7

除了褚修武的归来,女儿褚蓓蓓的态度也让顾念慈大为震惊。她就像每天都会见到她父亲一样,轻松地叫了声“爸”,就顶着一张白森森的面膜回到房里吹空调去了。

褚修武静静地坐在灯下看着妻子不发一言。

顾念慈急了:“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这样,你会吓到我。”

褚修武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嘟一口气喝掉。他说:“我对不起你们。”但他认为,之所以他会对不起她们,是因为他太想对得起她们。

记忆之中,那是2009年5月15日下午五点一刻,他和徐国华作别后,就背着他的包消失在了步行楼道的转角。他迅速地换上了包里准备好的衣服,戴上假发,弃包于布草间,离开了酒店。

这是他策划了很久的“失踪”。

他说厂里不景气,工资本就微薄,又连月拖欠,他行此下下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顾念慈目瞪口呆:“所以你就碰了这么一大圈瓷,来讹保险和厂里的抚恤金?”

“不然妈治病的钱,蓓蓓上学的钱,还有家里的日用要从哪里来呢。”一别五年,褚修武也老了,眼珠在光线的穿透下呈现出一种衰微的黄褐色。这大概和他五年来的东躲西藏也不无关系。

然而他总算回来了。只是电影里的陈道明没有罪却被认为有罪,而她的丈夫明明身负罪孽却被认为是不幸的无辜者。

“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顾念慈浑身都在颤抖,带动了桌子,桌子又带动了花瓶。

“你性子软,我怕告诉你你会守不住这个秘密,就功亏一篑了。”褚修武环顾四周,在电视机旁边看到了顾念慈和徐国华的合影。

顾念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低下了头:“我以为你……所以……”

“蓓蓓都跟我说了。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

“等等。蓓蓓是很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不是,也就是上一周我才和她见面。”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褚蓓蓓显然一直在房门后偷听,这时应声而出:“因为我不是杨康,我不想要别人做我爸爸,我只想要自己的爸爸。”

顾念慈这才明白了眼前这父女俩的所作所为,顿时拍案而起,又止不住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你们把徐国华怎么了?”

褚修武也徐徐起立:“一周前我与蓓蓓重逢,她告诉我你已经改嫁。可是,念慈啊,我不能失去你啊。那我只好想点办法,让徐国华也失踪两年,让他把你还给我。”

8

警察在郊外的一栋安置房里找到徐国华的时候他正沉沉地睡着,边上散落的几个小瓶子是褚蓓蓓借医职之便替她父亲谋得的安眠药。

面对警方的质询,褚修武说他并未想用安眠药谋杀徐国华,只是想让他“听话地在这个房子里待上两年”。

洗胃后的徐国华非常憔悴,但他看到顾念慈的第一眼就开心地笑了。他牢牢抓紧她的手,问她:“念慈,我这次是不是睡了很久,我有说梦话吗?”

顾念慈泣泪如雨:“有啊,你说念慈我喜欢你。”

从春到秋,为她单身十八个年头。

从南到北,为她走了两千里来回。

雨后的阳光再一次洒满病房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爱是成全,不是拥有,却又是拥有后绝不放手。

爱是等待,是跨越汪洋大海,也要为你披星戴月地归来。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故事征文大赏“悬疑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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